初時怔愣過後,封靈立刻反應過來解玉出現在鬼市的不尋常。将人扯到了自己身邊,封靈左右張望着尋了個稍顯空蕩的角落,一使勁便将解玉推了過去。
“你是怎麼進來的?這地方裡外到處都是鬼,你就不怕掉了性命嗎!”
封靈将人由上到下地打量了一通,除了跑動時不小心沾到的些許鬼氣,解玉身上再沒有任何其他的标記。自己看上的人完好無缺,紅衣鬼方才松了口氣,頗有些氣惱地開口。
戴了張青犬面具,笑出一口齊整白牙的解玉聞言微僵,而後撓着頭道:“……我聽城隍廟裡的陰差們說,這裡要開個什麼鬼市,地府裡的鬼差也都會去。我尋思着或許能遇見鬼大王您呢,所以就來了……還真撞上了!”
這話乍一聽倒有些誠意,隻封靈漸知此人脾性,不當一回事不說,她的注意力也不在這上頭,“城隍陰差?我近來日日都留于地府,也不過在數刻鐘前知道有這樁事情,他們從哪兒收到的風……那些陰差來找過你了?”
“不是不是,”解玉忙不疊地搖頭,“我就是想去城隍廟碰碰運氣,看能不能聽到些鐘三娘的消息……那些陰差們不知道我的眼睛可以視鬼,站在裡頭說話時被我聽到了。我這才按着他們說的找了過來。”
雖然那日便從封靈的嘴裡知道了鐘三娘的下場,可解玉仍是懷抱一絲僥幸,試圖再從其他途徑中探尋到那女鬼的結局。
“帶回去的第二日,便魂飛魄散了。”
封靈也不知道這人哪裡來的憐憫,對一個差點害傷自己的厲鬼也能這樣關注,還敢去拿鬼的城隍廟裡轉悠。
當真是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
“……所以,你是跟在陰差的屁股後頭過來的?”封靈擡手甩開一隻想要湊近的鬼,斜晲了眼繼續道,“生人氣息如此之重,他們竟也沒個反應,就這樣由着你跟進鬼市?”
被紅色袖衣掃過時揚起的勁風波及,解玉苦大仇深地捂住臉,初時的激動蕩然無存,連說話的語調也消沉了許多,“我,我哪裡敢跟着哪……就在一旁聽了個囫囵,守到半夜自己摸過去的。在入口處打轉的時候,正好遇上幾個也要去的貨商,便好心捎了我一程。”
城隍廟裡的陰差知道也就罷了,怎麼連人間的凡人也會知道……聽着,倒不像是酆都大帝的一時起興,反透出幾分蓄謀已久。
怪不得範無咎剛才會說出什麼避讓生人的話,怕不是早早便知道了。
“……你如今也算是撞上我了,鬼市是何模樣你也見識過了,還是趁早回去吧。”封靈指了條方向,“你這雙眼睛算是大補,發現後被鬼惦記的概率怕是不低,你也未必能再遇到個像我這般好心腸的。”
她如今對鬼市的興趣可比解玉大多了,趁早把人打發走,她還能多遊會兒黃泉。等鬼市關了或是逛煩了,再去人間找回解玉也不遲。
解玉吓了一跳,猶豫着朝外走了兩步,又停下來,回頭看着封靈,眼中閃爍着幾分不确定的光芒。想了想從腰間取下一枚囊袋,将裡頭的物件傾倒在掌心,獻寶似的捧到封靈眼皮子底下,掙紮着開口——
“鬼大王,這是我新給您打的牌位,用的都是上好的料子……您賞個臉看一眼呢?”
解玉的身體前傾,幾乎不眨眼地等待封靈的反應。饒是被面具遮去了大半張臉,也難掩那雙黑眸的緊張與切盼。
封靈紅眸微眯,懷疑的目光在解玉臉上不斷逡巡。須臾錯開視線,勉為其難地垂下鴉睫,審視般看向這人嘴裡的給自己新打的牌位。
“……”
封靈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而後詭異地沉默了起來。
倒還真是個牌位,也确實看得出用料上佳,隻是這大小……
伸出兩根手指,封靈虛虛丈量了幾下。若不算底座,這張新牌位最多不超過三寸,刻字更是小的可憐,怪不得能被裝在囊袋裡随身攜帶。
“你是想死了是嗎?”封靈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開口,“鐘三娘那事,你應該也從陸家人的手裡得了不少銀錢吧,竟就給我個這樣的牌位!”
解玉噔噔噔退後兩步,捧着牌位的手有些顫抖,卻強撐着沒有收回。頂着封靈幾欲吃人的目光,解玉讨饒般舉起另一隻手,竭力在臉上綻開一抹笑,硬着頭皮開口:“鬼大王,我對您的真心天地可鑒。您先消消氣,聽我給您解釋……”
封靈眼中的紅芒微褪,蔥白似的指尖按住眉心,又一次在心底勸說起自己來——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同夥,長得不錯,姿态也頗低,千萬不能随随便便地生氣,要是吓跑了人可就得不償失了。
擡手間,赤色衣袖從腕上滑下些許,露出一截慘白無色的手腕。虎口處一點黑痣,靠近腕骨的地方恍惚間似有一條淺色紅痕,像是被繩索之類的東西狠狠勒過後留下的殘痕。
解玉受驚般跳開了視線,突然顯得手足無措起來,“這隻是方便我自己攜帶的……正經放在堂前供奉您的牌位,那之後的第二日我便請人做好了,就安放在我如今的住處,每日香蠟紙錢不斷。也不知……您收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