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燙意隻一瞬便消失了,快得就像是封靈出現了幻覺一般。看了眼正因自己的話轉頭詢問酆靈英的解玉一眼,紅衣鬼師緩緩撫上自己的胸口,隔着衣料貼上了那枚從到手後便一直放在懷裡的玉玦。
剛才的燙意,正是從這東西身上湧出來的。
解玉曾說這玉玦有傷人的本事,可從她拿到手至今,并沒有發現任何的怪異之處。除了在外觀和顔色上稍顯陳舊了些,與一般的玉飾無有半點區别。她也嘗試過在玉玦上裹纏住自己的鬼力,卻無論如何也沒有其他的反應。
若非笃定解玉不會欺騙自己,她都要以為手裡的這枚玉玦就是個人間的普通玩意了……
瞥了眼似乎又開始争執起來的兩人,封靈有些無趣地收回視線,餘光正落在不知何時又重新落回地面的桃木殘片上。猜想是剛才事發突然,這兩人匆忙躲避時不慎落下的,此刻被泥土蓋去大半,一時未有人留意。
指尖輕輕一勾,那木片便悄無聲息地飛去了封靈的手裡,又被嚴嚴實實地擋在了赤紅袖角之下。指腹摩挲了兩下,封靈還來不及舒開眉眼,便感覺拇指被什麼東西劃了一下,傳來少許的刺痛感。
封靈吃痛般蹙了下眉,又趁着還沒被人發覺,迅速将木片收進随身的兜袋。隐晦地活動了兩下手指,封靈眼底多了幾分訝色。真不愧是辟邪用的桃木,雖已被養成了陰沉木,可千年過去都還沒被陰氣所蝕,竟仍能傷到她這副鬼身……
無聲感慨了兩句,封靈重又看向一旁争執步入尾聲的兩人。酆靈英的面色有些沉重,眉心雖還凝着未散的惱意,反駁的聲音卻已然低了下去,怕是已對解玉說的話信了三分。這會兒正咬緊牙關,眼底星光搖搖欲墜,似乎有什麼堅信不疑的東西将要崩塌。
“……酆姑娘,我并非要挑撥你與自家的關系,更沒有借機诋毀的意思。”解玉的話也到了尾聲,“隻是已然存了怪異之象,姑娘便該更加留心才是,而非似現在這般踟蹰不前……酆姑娘對人對物從來敏銳,怎麼回回落到自家的身上,便不肯再上前哪怕一步了呢!”
本意是因為封靈的那句話給了警醒,隻解玉到底念着這幾月的交情,言辭間不免多了三分真心,話到最後甚至帶了苦口婆心的意味。
解玉這家夥,剛才還一副要跟人劃清界限的激烈架勢呢,這會兒倒跟換了個魂似的,又開始替酆靈英打算起來了。
封靈輕輕笑了一聲,卻沒有立刻回到解玉的身邊,反而好整以暇地圍觀起來,像是在等着看什麼好戲一般。
“……解公子,你說的話靈英心裡不是沒有數,可從來是言語易,行動苦。”
酆靈英這會兒已不見氣惱,整個人卻疲态盡顯,“我父看重我,弟妹孺慕我,家中同輩亦處處以我為先……解公子,你若身處靈英之境地,又能夠似話裡所說,理智到什麼情分也不講地對他們重責麼?”
根本不等解玉答話,酆靈英便又自顧自地開口,“我知道公子是什麼意思,靈英也感激公子的直言不諱。可眼下,靈英不止這一件事情要辦……想來公子也是一樣。待公子與靈英都将彼此最要緊的事情解決了,再尋地細論馭鬼術的好壞與我酆家的來日,如何?”
乍一聽似有未言盡之處,細究卻更像是彼此間的心照不宣——兩人自噩夢中醒轉後的心照不宣。
“自然。”
解玉沉默了幾瞬,也不知在顧慮什麼,可最後仍是點頭應下。
封靈聽着一點點擰起了眉,這兩人究竟在打什麼啞謎……幽魂草是不會将他們拖進同一場噩夢裡的,可解玉與酆靈英的争吵與握手言和卻俱是在兩人蘇醒後發生的。且不論酆靈英的夢境,解玉的夢裡怕是不止有她的死……
這家夥,絕對還瞞了許多的事情!
“解公子,我——”
酆靈英還欲再說些什麼,卻聽見林地外傳來幾聲突兀的呼喊,聽着像是在喊少家主三個字——是酆家人找過來了。
“……少家主?真是少家主!您怎麼沒留在客房休息,又回這百望山做甚?家主他正到處找您呢!”
不多時,一名身穿葛衣,面蓄短須的中年男子便出現在酆靈英面前,幾步開外還跟了數個手握長劍的護衛随從。
解玉先一步退到了樹後陰影的地方,借着封靈的遮擋匿去了身形,這會兒默不作聲地聽着外頭的響動,微垂着腦袋不知在想些什麼。
葛衣男人疾步上前,先警惕地朝四周環視了一圈,在沒有發現第二道人影後,眼中竟奇怪地露出了絲失望。擡手向酆靈英見了禮,男人又态度恭敬地重複道:“少家主,家主正在客棧等您呢……您這身後的土坑,又是怎麼一回事?”
酆靈英面色如常,“風水越好的地方,便越有邪物鬼祟寄居。我不放心,所以趁陰氣最重的時候過來看看,果然發現了幾隻白日不曾察覺的漏網之魚,便幹脆自己除掉了,這坑就是方才纏鬥時留下的……卓叔,父親怎會大半夜的突然找我,可是出了什麼要緊的事情?”
酆靈英沒有忽略掉男人眼裡一瞬而過的失望,更對人群中數把出鞘的泛着寒光的長劍看得分明,語氣平淡尋常不說,更從頭到尾沒往解玉的方向瞥去一眼。
說完,更是先一步往外走去。
“家主見今夜月明風清,本想請少家主同往庭院觀星的,不想下人們竟撲了個空,這才發現少家主您不在客棧的事情……少家主、是一個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