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鏡内,一明豔少女與少年并肩坐在大樹下,背對着傅玄,兩人與傅玄距離很遠,但神識鋪開,他依舊能輕而易舉聽清他們的談話。
隻聽那少年勸道:“……别的蛇都在嘲笑你呢,不然就算了吧?”
他說話時微微轉過頭,傅玄看見他臉上四官都很俊俏,唯有一個鼻孔朝天的豬鼻子在中間毀了氣韻,顯得他整張臉都十分滑稽可笑。
明豔少女卻似乎并不在意少年的那隻豬鼻子,她親昵地點了點他的鼻尖,說道:“我再試試,實在不行就算了,眼下還沒到那個地步嘛。”
下一刻鏡中景色變幻,少女懷抱着奄奄一息的少年,青絲染血,仰天哭嚎,滿是悲戚與痛悔:“我放棄了,玉京子,我早該放棄的——你堅持住,我帶你走,我們走得遠遠的,再也不回來了——”
思緒似乎變得格外遲緩,傅玄有些茫然地心想,這女子要放棄什麼?還有,為什麼他一聽到這些話,心裡就疼得快要滴血?
鏡中少女緩緩轉向他,傅玄終于看清了她的模樣,她眼角有一顆淚痣,棕色的水眸溫暖多情,望向他最後的那一眼卻是冰冷而決絕。
于是他想起來了,她放棄的是他。
她不要他了。
蛇妖花清淺,放棄了鳳凰神君傅玄,情思盡斬,她不再喜歡他。
失落,絕望,萬念俱灰,心神俱滅,即便是在夢裡也引發了磅礴的神力激蕩,山巢内神器開始震顫,有什麼東西摔落在地,發出“啪”的一聲響。
傅玄睜開眼。
他習慣性地抹去眼角濕痕,垂眸擡手,将碎了一地的水月鏡複原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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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下過雨,蛇谷這日天朗氣清。
山谷間大片草木連綿不斷,在西面最明秀的一塊山地裡,有一大片平整的青石,鋪着許多草墊,上邊窩着一條極為漂亮的小花蛇。
她肚皮雪白,體态纖細,背部褐藍色花紋绮麗妩媚,在青石上盤做一團,自成一幅活色生香的豔蛇圖。
“清淺!清淺救命!”咋呼的聲音從遠處傳來,似是有誰正朝這邊飛奔,引得草葉簌簌。
花清淺就知道,她這午覺是睡不成了。小花蛇頗為怨念地睜開眼睛,立起上半身,朝發出聲響的那處看去。
——果然,又是玉京子在被其他蛇追着打。
在蛇谷年輕一代中,花清淺和玉京子兩蛇很不受其他小蛇待見。
衆蛇讨厭花清淺原因還比較複雜,讨厭玉京子卻很好解釋:他是條豬鼻蛇,化作人形時醜陋碩大的豬鼻子也消不下去,看上去就像豬妖化形,很是傷蛇眼睛。
由于花清淺立起了上身,玉京子一眼就發現了她的位置,當下松了口氣,嗖地一下飛速蹿到她身後。
“醜豬,你躲在母蛇身後算什麼本事,能不能有點出息?”追在他後邊的巨蟒被花清淺的結界攔住,憤憤地吐出信子:“你出來,咱們獠牙對獠牙,狠狠/碰一場!”
這條巨蟒叫做單方寸,因為他爹是族中長老,平日裡給他喂養得極好,導緻他蛇身有人腿那麼粗,最細的蛇尾也可一尾絞斷青牛骨。
花清淺從小與其他蛇族摩擦甚多,但與單方寸還沒結過梁子,他們隔得遠,兩方一直井水不犯河水。玉京子怎麼就招惹上了他?
她凝神思索着,伸尾護住玉京子,對單方寸開口問道:“他怎麼惹你了?”
“他、他罵我沒有腦子。”單方寸剛被她看一眼就紅了臉,蛇首偏向一邊,粗大的身軀不得章法地扭來扭去:“抱歉啊花少君,我知道你忙着競争少主,真沒想打擾你的,隻是這玉京子實在是……長得醜,嘴又賤……”
玉京子被氣得嗷嗷叫:“你!你說誰長得醜?!清淺,他侮辱我,你快幫我打他!”
“你為何要罵人家沒腦子?”花清淺蛇尾敲了下他腦門。
“他觊觎你,還罵我醜,我就是回罵他兩句而已!”她沒收力,細細的蛇尾打在腦袋上怪疼的,玉京子委屈地捂住腦門,“清淺,你居然為了他打我。”
“你又怎知他觊觎我?”
“我沒——”單方寸急着要辯解,被花清淺尾巴在空中虛虛一點,頓時聽話止住了口。
玉京子揉着腦袋,老實回答:“我、我吃午飯時聽到的。”
他方才追着一隻田鼠去了南谷,想必那就是他的午飯。南谷向來是蛇王盤踞之地,花清淺腦中已經将事情琢磨了個八九分:“得了,你還罵人家沒腦子,自己分明被耍得團團轉。”
她蛇尾往後一指,示意讓玉京子往後稍稍,自己對上平白無故挨了頓罵的單方寸。
為了與高壯的蟒蛇平視,她心念微動,周身靈光乍起,原地變做人形。
蛇尾化作細長的雙腿,微風拂過,她一襲白衣似霜如雪,後綴褐藍色花紋的披風,下巴尖俏,右眼眼下有一顆小小的淚痣,更添幾分妖冶,水蛇腰盈盈一握,美得攝魄勾魂。
她還沒開口,就聽單方寸搶先說道:“我曉得了,花少君是、是個明理的,少君的朋友也不會是無禮之徒,這其中必有誤會……少君還要準備少主比試,我就不打擾了,這次的事就作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