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行止死了?!
眼前似乎還能浮現出少年那張總是笑嘻嘻的俊臉,桃花眼潋滟多情,腰間總是佩着一個小小藥囊,追在她身後“負雪妹妹”長“負雪妹妹”短地叫着。
那樣一個鮮活的人,怎麼能說死就死了?
玄負雪驟然紅了眼眶,剛想要沖出去,卻被人一把拉住。
凜遲緊緊抿唇,低聲道:“若是現在出去,我們一路以來的隐瞞都白費了。”
她死死咬緊牙關,幾乎嘗到了喉間的血腥味。
“什麼人?!”
烏晚燭拔出長鞭,卻在看清來人時怔住了:“明珠?!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誰也不知道她在暗處藏了多久,烏明珠從藏身的一處海棠花樹後走出,她身後還跟着一隻溫順高大的金獅。
從客船離開後,這隻沒了馴獸師的金獅無處可去,尋常人家嫌惡它曾經咬死過人、即使那人隻是魔化成的人形,不願收留,船長隻能商量着将金獅打死,剖皮取肉賺回一點本錢。還是烏明珠不忍無辜生靈慘遭屠害,便大筆一揮,壕氣萬丈地買下了這隻金獅當靈寵。
“若不是我今夜帶阿金來散步,誤打誤撞聽到表哥死訊,你們是不是打算就這樣一直瞞着我?!”月光照亮了烏明珠滿是淚痕的臉,豆大的淚珠沿着尖尖下颌滴落,她胡亂用袖子抹掉,原本精緻姣美的妝容全花了。
烏晚秋同傳聞中的一樣,與烏明珠關系不融。就如此刻,她隻是冷靜站在一邊,看見自己親生女兒心腸俱碎,卻無動于衷,仿佛沒有看見烏明珠,隻是自顧自地轉動佛珠,輕念“阿彌陀佛”。
反倒是名義上的大姨烏晚燭慌了神,快步上前,攙扶住搖搖欲墜的烏明珠:“我、我們實在是找不到告知你的時機......”
“你知道行止那臭小子,自從蒼以朗那個小徒弟、叫玄負雪的出事之後,他就整日借酒澆愁,整日裡有幾時是清醒的!”
烏晚燭又痛又氣,喘了好幾口氣,才繼續道:“直到去年他又去見孤峰,回來後便發了癔症,非要拜訪桃花三十六陂的子桑家。”
她苦笑道:“那子桑家隐居多年,從不出世,連上次仙魔大戰時都沒能驚動他們從桃花三十六陂裡探出腦袋來看一眼,烏行止一個毛頭小孩,誰會搭理?”
“可他偏偏不聽我的。結果在半道上遇見流魔......送回來時,那模樣......我想,還是别讓人知曉了罷,看了也是徒增傷心。”
烏晚燭扭過臉去,眼眶已經紅透,卻還是沒掉一滴眼淚。
而烏明珠目眦欲裂,眼淚早就成了串,一張嘴就隻剩嚎啕:“表哥!不,我不信!”
她撲到那一方石碑前,腦袋重重撞上碑身,忽地兩眼翻白,硬生生哭得暈厥過去。
這之後就是一團兵荒馬亂,趕在烏晚燭叫人來救治烏明珠前,凜遲帶着玄負雪悄悄離開了。
他們還不想這麼快就暴露身份。
然而回到客棧,玄負雪就将自己關在房裡,躺在床上,一言不發。
凜遲看着那團小小的被包,猶豫片刻,起身出了門,再返回來時手裡捧着一碗骨湯。
他端着碗,坐在床邊,輕聲道:“你餓不餓?起來吃點東西?”
過了好半晌,玄負雪才慢吞吞地爬起來,拿調羹在湯碗裡攪了攪,沒精打采:“怎麼全是骨頭,一點肉也沒有?”
凜遲沉默了,結結巴巴地解釋:“我從前心情不好,犬母會叼一根硬骨讓我磨牙。我找了店小二,客棧裡沒有硬骨,我隻好讓他們炖了剩下的豬排骨。”
玄負雪無語至極,忍無可忍,扔了調羹,朝他無語地笑了。
凜遲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等她笑完,伸手輕輕一掐她的臉頰,愛不釋手似的又揉了揉。
玄負雪沒心情再搭理他這些怪癖,接過湯碗,小口小口地喝着。
一邊喝,一邊小聲道:“我從前與烏行止關系好。”
凜遲“嗯”完,又道:“在白鹭洲時,我看出來了。”
興許是近日以來積攢了太多事,玄負雪打開了話匣子,就停不下來。
她同凜遲說了許多自己小時的舊事,比如明明雙腿不好,還非要在見孤峰山頭上放風筝,吓得一群師兄弟姐妹們就差抱着她的大腿把她拖回去。
再講到見孤峰上連天冰雪,無聊至極,隻有時不時烏行止來訪,帶來南國特有的潮濕水汽和缤紛色彩,聽他眉飛色舞地又講起最近挨了晚燭姨哪些打,如何與教習夫子鬥智鬥勇,又帶着她走雞鬥狗。
童年玩伴,曾經朝夕相處,總角之宴言笑晏晏,如今一個化為白骨、深埋黃土,另一個背井離鄉、隐姓埋名......還與邪魔厮混。
玄負雪沿着湯碗壁,悄悄擡頭瞄了凜遲一眼。
這邪魔無知無覺,對上她的視線,還呆頭呆腦地以為她是嫌棄炖湯太燙,拿起調羹輕輕吹了一下,再遞到她嘴邊。
玄負雪從小被人服侍慣了,倒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就這樣他喂她喝,一口一口地把湯喝完了。
凜遲放下碗,又幫她掖好被角,塞進一個暖好的湯婆子,一切都收拾得服服帖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