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擡起手,掌心貼在他的前襟,立刻就被暗色衣襟上沾染的血水浸濕。
桃花宮護衛重重,他這一路來,應當殺了不少人,也受了不少傷罷。
一縷纖細的神識自她靈府探出,帶着瑩白光潔的色澤,悄然無聲地貼近凜遲的額頭。
正在埋頭啃食她肌膚的邪魔輕輕顫抖了一下,擡起一雙茫然的淚眼。
玄負雪對上他的視線,心想,她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她絕不後悔。
神識輕盈交融,五感無限放大,一絲一毫的觸碰都如焚火燒身,整個世間仿佛都在輕顫,天地奏響悅音,像溪水潺潺,又像清風鳴響,又像一片無垠青青稻田,風吹稻浪,有節奏地起落。
耳邊回蕩着他的哽咽,和暧昧黏膩的水聲。
他又來吻她了。
玄負雪躺在燦烈盛放的牡丹花叢中,熱風吹拂,落在臉頰上的水痕濕了又幹,透過凜遲寬闊的雙肩,她能望見天空雲團洶湧,仿佛水天颠倒,又落在大海中央。
海潮漲起來,海潮退下去。
期間,英俊而迷惘的邪魔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眸子,失神半晌,夢呓一般道:“看着我,對我笑,.......摸摸我的頭罷?”
玄負雪一一照做。
身高肩寬的男人乖順地垂下腦袋,任由少女纖細柔弱的手指穿過冰涼烏黑的發絲,在她指腹擦過頭皮時輕輕戰栗。
他是那樣渴求她的啊。
無端的,玄負雪忽然想起來離開劉家屯時的場景。她同凜遲一前一後走在田埂上,土堆田埂窄小,她須得像鳥兒一樣張開了雙臂,才能維持平衡,不掉進路邊的水池裡。
微風吹起她的衣擺,自由自在的愉快填滿胸膛。
而她隻要一扭頭,就能看見跟在自己身後、像隻尾巴一樣,低着頭悶聲走路的男子。
他永遠在那裡。
暮色四合,星子點點,而玄負雪籲出一口熱氣,開始想要同他一起,永恒躲在牡丹花叢下,隔絕塵世,不要被命運找到。
*
桃花城外,臨時搭建的訪客營帳中。
砰——
帳中交談的聲響頓時安靜下來,在場所有人不由自主地朝上座其中之一、捏碎了茶杯的青年望去。
青年一身簡樸青袍,黑眼圈深重,卻不失溫文爾雅的君子之風,此刻坐在高椅之上,更顯方正不苟。
他垂着首,盯着腰間挂着的一枚通體晶瑩的绯色玉佩,緘默不語。
在場有人眼尖,瞄見那玉佩正是方才争論的焦點——據說能感知玄負雪所見所感的同心玉。
現下不知為何,同心玉正在瑩瑩閃爍。
那人心生好奇,卻不經意間擡眸對上蒼知白的眼神,被對方眼底湧動的陰寒怨毒吓了一跳。
可在一眨眼,蒼知白又是一派古井無波,讓那小門主以為是自己議事太久,精神疲乏以至于看花了眼。
此次魔頭出世,動靜巨大,但凡有頭有臉的仙門都派了代表前來,圍坐共商如何處置那姓凜的魔頭。
偏偏桃花三十六陂的态度很是不明,子桑妙儀人雖然來了,卻一口咬死自己從未見過凜遲。
所有人都知道她在睜着眼睛說瞎話,當時凜遲破城鬧得那麼大,在場的其他修士看得一清二楚,子桑妙儀居然還能抵死不認,不肯交出凜遲。
然而她畢竟又是論資排輩上的大前輩,衆仙門門主心中有怨,卻也不敢直說。
幸好雖然輪不上他們說話,可還是有人能說上幾句的。
做在上座最右邊的圓臉少年一臉憤憤,極為不滿地瞪了一眼捏碎茶杯的蒼知白,陰陽怪氣道:“要我說,我們還在這裡廢話這麼多幹什麼?!跟那魔頭沾上關系的還能有好人好事?統統殺了幹淨!”
他又轉向一臉冰霜的子桑妙儀,毫無畏懼:“既然子桑陂主方才說自己勢單力薄,不知魔頭下落,那正好,我們白鹭洲願出頭攬下這誅殺魔頭的‘苦差’。勞煩子桑陂主現在就開城門,我凜思遙一定身先士卒,斬落那魔頭和妖女的腦袋!”
“你敢!”站在子桑妙儀身後旁聽的烏明珠第一個忍不住,重重一拍桌子,“誰要殺玄負雪就先問問我的離火鞭答不答應!”
“明珠!”自進帳以來始終保持沉默的烏晚燭不悅地皺眉,朝烏明珠招手,示意她站到自己身後,“這裡都是大人說話,小輩别插嘴,快回來!”
烏明珠一臉不服:“晚燭姨!您不會也答應要殺了玄負雪罷?!她小時候您還抱過她呢!”
烏晚燭對自家這個說話不過大腦的侄女很是頭痛,在如何處置凜遲和玄負雪一事上,千尋雲嶺立場尴尬,不好直接表态.......何況,還有在場最重要的一個人始終沒出聲。
烏晚燭看向蒼知白,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的神情就難看得吓人,臉色鐵青,唇色發白,就連原本被他握在掌中的靈白玉茶杯都被硬生生捏碎。
細白瓷片破裂,卻被他僅僅攥在指間,割傷了掌心,嫣紅鮮血沿着他的手指淅淅瀝瀝往下漏,十分駭人。
“咳。”烏晚燭幹咳一聲,輕聲提醒,“蒼峰主,可是身體不适?”
蒼知白如夢方醒一般,這才勉強揚唇,朝她微微一笑。
然而無緣由的,那笑看起來竟有幾分失魂落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