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負雪掀開被子,坐直了身體,發現些許不對勁。
不,那不是凜遲。
來人清瘦如竹,飄飄然立于彩金繪花鳥屏風之後,長袍寬袖,宛如不食人間煙火的谪仙臨世。
玄負雪斂聲屏吸,假裝自己已經睡熟。
她不想驚動來人,向來不忌憚用最大的惡意揣測那人的意圖——她認出來了,那是蒼知白。
果然,她就知道這人不會那樣輕易死在斷罪劍下。
雖然不知他為何能金蟬脫殼、死裡逃生,可他深夜突然造訪,想來也不是為了什麼好事。
玄負雪心中哂笑,總不能是他這位大師兄當真信了一紙婚書,半夜氣得睡不着,氣勢洶洶來找她算賬了罷?!
蒼知白在屏風後,無聲無息地站立許久,仿佛一尊泥塑木雕。他這樣沉得住氣,反而令玄負雪心中更加沒底,心上繃得那根弦越收越緊,幾乎到了快要絞死呼吸的程度。
她狠狠一咬牙,幹脆擡手施法,準備召來鶴鳴弓,幹脆先下手為強。
就在她即将出聲的前一瞬,蒼知白才終于動了。
許久未見,大師兄還是同她記憶中的一樣,消瘦斯文,一張清俊的容長臉上臉色蒼白,是終日住在山洞中閉關、不見天日留下的痕迹,溫和眉眼下挂着濃濃的黑眼圈,想來是熬夜修煉過多,心力煎熬過度,連靈修體質都無法恢複原狀。
他繞過屏風,對上玄負雪清明的雙眼,似乎并不意外她沒有睡着,反而文質彬彬地颔首:“師妹,許久不見。”
他看起來坦坦蕩蕩,仿佛真的隻是一個前來關心師妹身體情況的良善師兄。可玄負雪心中的戒備卻沒有放下半點,注視着他走到自己床榻前,掀袍坐下。
“師妹為何不語?”蒼知白重新看向她,面無波瀾,清清冷冷地開口,“是舊傷未愈,損及聲帶?”
說着,他擡起指尖,探向玄負雪的喉間。
鶴鳴弓及時飛來,攔住了他的手。
“不勞煩師兄費心。”玄負雪心中煩悶,不願同他虛與委蛇。
自從她被那疑似二師兄的蒙面殺手行刺未遂之後,她便想起了許多從前未曾留意過的細節。
過去總以為是師門友愛,同門情深,可一旦她心生疑慮,再回頭看去,就發現一切都并非記憶之中的美好,宛如一襲華美的長袍背後卻爬滿了虱子,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她冷淡的态度十分顯然,鶴鳴弓搭上的箭尾拖着星點熒光,險些劃傷蒼知白的指腹。
他輕輕揉搓一下箭頭,才施施然收回手:“白日在殿上也是,現下也是,師妹似乎對我有諸多誤解。”
“大師兄才是,似乎誤會我了。”玄負雪吸了一口氣,終究還是念及昔日同窗情誼,緩了口氣,“我如今已經脫離見孤峰,也算不得蒼門弟子了。”
蒼知白适當露出一副憂心忡忡的表情道:“何至于?師妹若不是被那魔頭蠱惑,或是擔憂自身名譽遭毀、身陷旋渦,會給師門招惹麻煩?”
“若是如此,師妹大可不必。白日我亦當着天下人發過咒誓,說過會護師妹無虞,就一定能做到。”
他頓了一會,見玄負雪始終冷冷地不發一詞,又歎了口氣:“師妹不肯信我?”
沉默許久,玄負雪忽地開口:“我五歲那年,因為追逐靈兔,誤闖入你修煉洞府,聽到了你同師父的談話——那時你們在說什麼?”
蒼知白“啊”了一聲,沉吟片刻,道:“師父令我取了你娘親的血,飲下後有助修煉。”
玄負雪落在榻上地手指瞬間收緊:“你們如何知曉——”
“如何知曉玄夫人有神血血脈?”蒼知白打斷她的質問,淡聲道,“師父未同我細說。猜,大抵是玄夫人來見孤峰上尋親暫住時某次無意露了隐秘,從此便被我爹盯上了罷。”
蒼知白與蒼以朗雖是親生父子,可與一呼百應的蒼以朗不同,作為見孤峰峰主的親生兒子,蒼知白卻稱得上一句平平無奇。昔日無數仙門修士都曾納罕,俗話常說虎父無犬子,如何野心勃勃、劍指仙門第一人的蒼以朗會有這樣一個資質平庸的兒子?
人後如何流言蜚語暫且不論,蒼以朗自身似乎也對不求上進的兒子有諸多不滿,殷殷期待總得不到回報,縱然蒼知白已經是個修煉狂魔,可取得的成就依舊不能令蒼以朗螞蟻,失望愈多,父子之間也漸漸形同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