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衡玉這才回頭。
池傾确實穿着衣裙,但也隻比未着寸縷好了那麼一點兒。
月色下,她發間的水滴順着修長的脖頸滾落,銀珠般沒入她胸前飽滿的起伏。
與午時所見的那身白色禮裙不同,此刻的池傾隻穿了件齊胸的曲紅诃子,那顔色太亮,比謝衡玉所見過的一切紅色還要鮮活,簡直……像是一團燃在水中的烈焰。
池傾微微眯起眼,聲音裡帶着越發鮮明的不滿:“謝衡玉。”
他還是動了,褪去外袍和鞋襪,邁進那花香濃郁的池中。
池傾滿意地勾起唇,雙眼直勾勾地看着他,并不靠近,反倒動身往池中心後退了幾步。那一頭海藻般彎曲的卷發在身後散着,襯得她越發像隻水妖。
謝衡玉入了水,整個人卻仍如磐石,一動不動地站在暖泉邊。
池傾站到水中央,本是為了給他讓開一些空位,誰知他下了水之後就這樣緊緊貼着池邊,一時氣得發笑。
“你、你當真是……”她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這塊木頭,最後隻不痛不癢地氣道,“暴殄天物。”
謝衡玉默了默——池傾這話,确實沒有說錯。
為了來花别塔換花,謝衡玉在半月前便隻身前往玄冰火山取七傷花。玄冰火山在魔界與鬼界的交彙之地,毒障蔓延,邪靈狂屍衆多,因此哪怕準備得再充分,他依舊落下了滿身重傷。
後來他帶着花勉強支撐到謝家,沒得到一句關切之語,反倒更陷家族風波——這半月着實令他身心俱疲,因此直到他啟程趕赴妖域時,外傷也不過堪堪愈合。
直到今日,池傾派人給他療傷,又允他入這藥泉,謝衡玉才感受到自己難愈的内傷開始逐漸恢複。
他知道,自己其實應該趁此機會多多運功調息,而不是這樣幹巴巴地站在這裡辜負池傾一番好心。
但他……在她的目光中,偏偏這樣僵硬,連擡手的動作都很難做到。
“聖主,需要我如何侍奉?”片刻的沉默後,謝衡玉這樣問她。
池傾的眉心抽了抽。
實話說,如此良辰美景,佳人共浴,她硬說自己沒點其他心思是不可能的。
但方才給謝衡玉看傷的醫士,已向她細細回禀了他的情況,池傾不是個嬌氣的人,卻光是聽那描述,便覺得皮肉也跟着疼起來。
她分得清輕重緩急,這次引謝衡玉下水,雖帶了幾分調情的意思,但更多,卻是真的盼他早日恢複。
誰知這男人實在是……倔得要命。
池傾在水中瞪着他,不知道自己是在因謝衡玉的不解風情惱火,還是果真有些擔心他的傷勢。
總之,她一時不願與他多話,慢悠悠靠到暖池的另一邊,取過岸上溫着的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
果然是喝過酒了啊……泡着暖池喝酒,難道不怕傷身嗎?
霧色氤氲,謝衡玉看着不遠處的池傾,心底忽然劃這樣的想法。
他隐隐想提醒她,卻又在張口的瞬間按捺住了這個念頭。
對于他們這樣初見不過一日的人而言,好像再怎麼斟酌用詞,此情此景,此話出口,終究有些逾矩了。
兩人一時無話,池傾緩緩抿着酒,仰頭靠在池邊看星星,水聲潺潺,霧色朦胧,群星簇擁着明月,甯靜得讓人想要虛晃了一生過去。
這樣好的夜色,她如今日日都能看,也日日都看不膩,可她記憶最深的那個夜晚,還是和藏瑾在一起的時候。
那時她還年少,困于肮髒陰暗的角落多年,目之所及,總是泥濘的陰雨。那時她還從未到過這妖域深處的戈壁灘,因此也見不到這樣瑰麗的星河和明月。
那時她身邊隻有藏瑾。可縱然他們曾在無數個漆寒的夜裡舔舐傷口,将對方的存在納為生命中如同呼吸一般的習慣,但卻都不明白該如何相愛,攜手走到最後……甚至連互訴衷腸的勇氣都沒有。
哪怕他後來為了逗她開心,也學着凡人情侶的樣子,捉了滿山的螢火給她——那麼漂亮,像是迎面而來的星辰。
哪怕她也在他眼中看到了與自己相似的愛意和心動。
她都沒敢将真誠熾烈的回應說出口。
那時的她少不更事,敏感自尊,像是隻向往着,又畏懼着陽光的小鼠,除了躲藏别無所長。因此也……辜負了一個很好的人。
以至于在後來的很多年裡,她都難以釋懷。
慶幸的是,現在的她已經學會了主動;不幸的是,她真正想要抓住的人,已經不在了。
池傾仰起頭,将酒壺中的殘釀一飲而盡,許久後,才後知後覺地察覺到了醉意。
水波輕動,她撥開暖霧走到謝衡玉身前,迷迷糊糊地看了他一眼,笑了。
她伸出手,輕輕抱住了他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