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傾此人,難以捉摸。
可以花言巧語張口就來,也可以在說完之後狀若無事,轉頭就忘。她慣會在一字一句間撩撥他人,言辭分明編織得那樣美好動人,神态卻帶着一種置身事外的戲谑。
這半月以來,即便謝衡玉已經對池傾這信手拈來的調笑習以為常,但或許是因為此刻的氣氛太好,他竟又一次,在她營造的暧昧氛圍中恍了神。
以身相許嗎?
謝衡玉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心口驟然蔓延開來陌生的心緒令他感到有些惶惑。
池傾不動聲色地留意着他的反應,在數息的等待後,“噗嗤”一聲笑了開來。
她側臉朝謝衡玉望去,那雙帶笑的眼睛是那樣明亮好看,狡黠而靈動,幾乎令他感到了炙烤般的燥熱。
“謝衡玉,你怎麼臉紅了?”池傾笑吟吟地問他,“看起來你似乎并不反感我方才的提議?”
謝衡玉指尖微微一顫,搖了搖頭,低聲道:“聖主這個問題,着實叫人難以回答。”
池傾腳步也放緩下來,她與謝衡玉在雪夜裡并肩而行,走了幾步,忽然道:“難以回答……說明你猶豫了?”
她輕輕捏住垂在袖邊的鬥篷,小臉掩在寬大的兜帽底下,嘴角輕輕勾起了一個弧度:“謝衡玉,于你而言,做我的情人,難道是什麼很丢人的事情嗎?”
謝衡玉灰眸睜大了些,似有些詫異:“當然不是。”
池傾輕輕地“哦”了一聲,慢慢擡眼與他對視,眼神裡帶了些說不出來的情緒:“這樣的話,之前的那個選擇……我可以再給你一次重選的機會。”
她望着他煙雨般的灰眸,在謝衡玉将要張口的瞬間,伸手虛虛點在自己唇邊——那是一個噤聲的動作。
池傾笑道:“你可以晚點再回答我,但這一次,我想要個不一樣的結果。”
情人,還是仆侍。她想要前者,且隻要前者。
她這次不再逼他立刻做出選擇,甚至給了他足夠寬裕的時間。可謝衡玉卻覺得,正是這句沒有期限的“晚點”,此刻竟像是細弱的絲線,将他的心髒搖搖欲墜地懸挂了起來。
此後她與他相處的每個時刻,仿佛都在向那個“不一樣的結果”靠近。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們兩人之間的氣氛忽然竟變得有些粘稠而微妙。
好在沒過多久,他們便來到了拂綠欄所在的街市。
因着池傾的一隻傳信紅蝶,亂石鎮鎮令如芒刺背,立刻在這個落雪的深夜連滾帶爬地下了床。
當他帶着一批侍衛趕到拂綠欄時,裡面早已人去樓空。看着那景象,鎮令簡直是一個頭兩個大,當即派人清街封店,最後在審問并安頓了所有尚能找到的姑娘之後,面如菜色地蹲在街口恭迎池傾大駕。
亂石鎮畢竟有着戈壁州最大的黑市,這小地方雖然亂,但同時也掌握着大量的信息和錢财。要做好這個地方的鎮令,尤其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必定得練得爐火純青。
這要是放在平常,亂石鎮随便發生點什麼案件,哪怕正好被喬裝的七聖主逮個正着,他估摸着也有辦法糊弄擺平。
可這一次遇到的事,鎮令知道,擺不平了。
最好的方法,就是摘了烏紗帽直接給池傾滑跪。
“所以,鎮令大人這會兒查到了什麼?”池傾望着街口跪得筆筆直的鎮令,似笑非笑。
鎮令道:“屬下已經查明,拂綠欄老|鸨朱翠殺人害命,私造邪器之事确鑿無疑。此事性質極其惡劣,在亂石鎮發生此事,确實是屬下失職,請聖主降罪。”
池傾微微阖眸,忍住想要罵人的沖動,冷冷道:“查得好。明擺在台面上的事,竟能查得如此清楚,鎮令當真好本事。”
鎮令真身是隻黃鼬,他本就心中惴惴,如今聽到池傾這般陰陽怪氣,頓時渾身直冒冷汗,連帶着臭腺也不自覺打開了。
池傾捂着口鼻倒退一步,蹙眉道:“怎麼怕成這樣?好失禮。”
黃鼬這才反應過來,連忙用大尾巴掃去空氣中隐隐的臭味,尴尬道:“聖主,此事确實是屬下失察。屬下詢問樓中姑娘,另外還發現朱翠疑似與叛黨有所聯系,隻是尚未發現證據……”
人妖大戰結束後,修仙界與妖族雖然關系并不親密,但表面功夫一直維持得不錯。因而這“叛黨”,在如今的妖族口中,也多半隻有兩類——其一是背叛族群,投靠魔族的妖;其二是忤逆妖王,暗謀亂權的妖。
而在這兩類中,又以第一類較為活躍。
池傾颔首,對此并未感到意外,隻将自己在黑市、拂綠欄與賭坊的事簡略講了,遂垂眼望着臉色奇差的黃鼬,涼涼道:“此事有關逆黨,牽連甚深,我也不指望你短時間能查出些什麼。隻不過,你此番着實失職,不能不罰,天明後你自己去見青師,将諸事一并交代了,若他肯給你戴罪立功的機會,便是你的造化。”
青師乃是妖王指給戈壁州的三師之一,掌刑獄決案,是三師中出入亂石鎮最多的一位,因此黃鼬與他也還算熟悉。
拂綠欄一事的水太深,黃鼬原本十分擔心池傾會因此懷疑他也與叛黨有所勾結,包庇朱翠,從而直接将他定罪。但如今聽池傾這話,便知道她即便有所疑慮,倒也并未真正遷怒,不由得松了一大口氣,人也自在些許,連連沖池傾告罪道謝。
池傾擡了擡下巴,卻忽然福至心靈般擡眸往街市道旁一掃——果然瞧見朗山化作人形,早已跟在一群侍衛後面,興沖沖地望着她了。
池傾朝他彎了彎眼睛,不再搭理黃鼬,隻在原地等着朗山朝她跑來。
小狗不管白天黑夜,一見到池傾便興緻高漲,撲倒她身前,狗狗眼亮晶晶的,就差直接沖她搖尾巴了。
“主人主人,那小丫頭已經醒了,正在不遠的客棧休息呢!朗山把她看得可好了!這黃鼠狼想要來問話,我也沒讓他靠近!”
池傾聞言失笑:“小朋友,這黃鼠狼好歹也是個鎮令,你就不怕他罵你妨礙公務?”
朗山哼了一聲:“我可是主人的狗,他怎麼敢罵我?打狗還要看主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