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點,夏季的天空已經大亮了。洪鐘迷迷瞪瞪下樓,又迷迷瞪瞪跟着身邊的人走了一段時間,就聽見之胖中氣十足的聲音在前面響起:“到了,就這兒。”
青翠的蒼山近在咫尺,即便已經不複當年聳入雲霄的高度,卻依舊叫來到山腳下的人油然而生一種敬畏感。
臨行前,韓謙特意給衆人聽了一段錄音——那是他以韓琮哥哥的名義同陳妍與羅子軒的對話。
幸存者隻記得韓琮出事時所在地的一些特征,至于上山時的路,兩個人都不太記得了——事實上,即便記得也于事無補,三個月來大大小小的雨早已經改變了山路的面貌。
“我有點能理解那幾個小孩了。”之胖走在最前面,一腳跨過一條橫亘在山路中間的裂縫,看了看天,“這麼好的天氣,擱城裡頭絕對不可能下雨。”
跟在他後面的老鄭也跟着看了一眼天,萬裡無雲,天藍得像是修圖軟件裡的純色背景,陽光從葉縫中流出來,還能感覺到一點刺眼。
“這個地界兒,人傑地靈,但災禍也多。”洪鐘緊跟着老鄭,發出感慨,“老天是很公平的,有好就必然有壞。這天府之國哪都好,養出來的人也都是了不起的人;但同樣的,那些地質災害帶來的傷害也不少。”
“前面應該快到了。”淩岓走在最後面,心裡反複推演着路線。剛剛路過一個被巨石半掩的山洞,他想那應該就是韓琮他們避雨的地方。
果然,過了山洞不出二十分鐘,衆人就看到了那棵帶有救援标記的樹。
許是出發得早,也許是晴天路好走,走到樹跟前時之胖看了一眼表,比預想的早到一小時。他轉過身揮手,“到了到了!就是這兒!我們在這兒原地休整一下!”
“這就是陳妍他們提到的樹。”之胖看着樹幹上那一圈搜救繩留下的痕迹,又看了看樹下的斜坡,“這看着也不陡,那孩子怎麼能摔下去呢?”
“估計還是當時剛下完雨的原因,路滑。”老鄭和淩岓也走過來看了看樹上的痕迹。
“不管怎麼樣,都得下去才知道。”淩岓目測了一下這條斜坡的距離,心裡有了主意,他拉過之胖和老鄭,“一會兒我先下去探探情況,确認完了你們再下。”
姜泠坐在山道上一塊凸起的石頭上閉目養神,銀白色的小蛇從她的沖鋒衣口袋裡探出頭,朝向斜坡焦躁地吐着信子。感覺到了蛇的異動,她蓦地睜開眼,微微側着耳朵。
眼睛的不便會使耳朵格外靈敏,身邊的人尚未發現什麼異常,盲女卻聽到似有若無的哭聲。
“喂喂喂,聽得到嗎聽得到嗎?”之胖對着對講機喊,把正在扣保險扣的淩岓吓了一跳。
“你離這麼近,聾子也聽得到。”淩岓把對講機又往腰包裡塞了塞,一雙粗織手套扯了扯安全繩,“沒問題,我就先下。”
“淩子,雖說我置辦的物件你放心,但是…”之胖欲言又止。
“但是什麼?”淩岓擡眼看見之胖嚴肅的表情,打趣道,“你别告訴我你把買裝備的錢都裝自己兜裡了,吃回扣了?”
“什麼跟什麼呀。”之胖闆着臉,看了一眼在安全繩另一端上保險的韓謙,壓低聲音,“我看這地兒有點邪性,你要是覺得不對,趕緊上來。錢要緊,命更要緊。”
“放心吧。”淩岓剛準備攀着繩子下坡,就被姜泠攔住了。
“我和你一起下去。”姜泠說。
淩岓一愣,接着換上一口極輕和的語氣:“下是要下的,等我先下去看看情況,沒什麼問題你們再下。”
“就是因為不安全,我才要跟你一起下去。”姜泠語出驚人,語氣卻平淡如水。一時間,老鄭、洪鐘和韓謙紛紛側目看向這邊。
淩岓原本準備向下的身體又站正了,他面色嚴肅,語氣卻還是一樣輕和,“你怎麼知道不安全?”
這下輪到姜泠怔住了,她總不能告訴這些人,是一條蛇告訴她的吧。躊躇片刻,她說,“個人隐私,無權過問。如果你們想安全出去,最好相信。”
她本來想說“如果你們信任我”,但一轉念,幾個各有目的湊到一起的陌生人,即便相處了幾日也談不上信任。
“嘶——”老鄭皺起眉,覺得姜泠的語氣活像個生瓜蛋子,“你這個姑娘,大家都是一條船上的,也算得上戰友了,你怎麼這麼說話。淩子先下去,那還不是為了…”
“老鄭!”淩岓打斷老鄭的埋怨,對姜泠說,“你不願意說就不說。隻是你一個姑娘,眼睛又不方便,下面的路誰也沒走過,大家都不放心。”
“這不勞費心。”姜泠試圖禮貌地回複,可這語氣聽起來還是有些生硬。
“那先把安全繩系上吧。”淩岓也不惱,他外表看起來生人勿近,實際上卻是最有耐心的,“會用安全繩嗎,要不然我幫你。”
說着,淩岓接過之胖遞來的安全繩,打算幫忙。姜泠搖了搖頭,“不用,我就這樣下去。”
“姜大夫,你是一個大夫,不是特種兵,得聽勸呐。”之胖一個老好人聞言也是一驚,“這坡度看着不陡,但土質不好。萬一掉下去了,你一個姑娘家,細皮嫩肉的,哪禁得住摔啊!”
“不用。”姜泠又重複了一遍,“不用救我,有任何問題,我自己負責。”
“你…”之胖還想再說什麼,卻見淩岓擺了擺手。
“那走吧。”淩岓不多勸,雖然他也覺得這女孩有點不知天高地厚,但還是暗自盤算着多個心眼,盡量保證兩人都安全上來。
之胖說的沒錯,斜坡看着不陡,土質卻不好。雨季連綿不斷地沖刷讓這裡的泥土變得濕軟蓬松,饒是淩岓經驗豐富,也深深淺淺陷進泥裡好幾腳。
和他不同,姜泠在斜坡上穩穩走着,好像自帶導航系統一樣。淩岓觀察了很久都沒發現她流露出半點慌張的神情。那種從容自得的樣子更像是在海邊度假。
“嗯?”淩岓突然看見什麼,拉住了繩子,“這是不是陳妍說的那個女孩的東西?”
話問出口,他才反應過來,姜泠看不見。
“粉色的小熊?”淩岓剛想解釋,姜泠卻已經有了數,她停下腳步,等待下文。
“好像是。”男人蹲下來看了看土裡那個有些褪色的熊,又往下看了看——這個斜坡挺長,走到這裡竟然都沒有頭。
“老之老之。”淩岓掏出對講機喊。
“在呢在呢!怎麼了?遇到危險了?”之胖有些着急。
“不是危險,我們找到了那個姑娘的挂件。”
“啊?”
“就是那個去世的女孩。我記得那倆小孩說,他們是在路上看到這個挂件的,我們走了這麼久才看到這個,估計是後面下雨又把位置往下沖了沖。”
“你們現在到頭了沒?”
“沒有,除了路不太好走,沒遇到什麼别的危險。”淩岓又看了看斜坡,“這坡挺長,要不你們先下來。我怕要找的東西就在這附近,别錯過了。”
“行,那我們下去。”之胖說着,開始行動。
“老洪就别讓下來了,他在上面接應我們吧。”淩岓不放心,又沖着對講機補充了一句。
“不行不行!”之胖的對講機被洪鐘奪了去,“要走一起走,不能搞歧視!”
等待之胖一行人的空檔,淩岓在那隻小熊附近仔細看了看,總覺得哪裡不對。
“這裡的土,和上面的不一樣。”姜泠突然開口。淩岓一擡頭,就看見她蹲着身子,用手在地上輕輕摸着。
“上面的土松軟,這裡的土就像被車壓過。”說着,蹲下的人抓起一抔土湊在鼻尖聞了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