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得到機械纖維,蔺寒時将目标放在了一個被流放的高級智能人身上。
他知道這個智能人很快會死去。到時他隻需剖開他的屍體,就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得到他心髒上的機械纖維。
而這個智能人的屍體,由他的機械人保護着,一路穿越荒漠,去往智能人的城市。
蔺寒時的任務,就是在荒漠中伏擊機械人,搶奪智能人的屍體。
此時蔺寒時還沒有意識到,霍荞動了手腳。
随着他一步步接近任務,他原有的記憶正在一點點被格式化、被取而代之。
——霍荞侵入了他的生活,成為他記憶中無處不在的身影。
——而關于這個時間節點後的記憶,正在逐漸變得模糊。未來于他而言,不是已知數,而是和曾經一樣,隻是欲.望的合集。
比如臨行前,蔺寒時回憶起在荒漠中會遇到的危機,提前做好了準備。可一轉頭,卻怎麼也想不起會遭遇什麼、自己要做什麼。
再比如小孤女與他道别時。
蔺寒時看到那張屬于霍荞的臉,即将脫口而出的一句“霍荞”,卻隻在舌尖打轉,怎麼也說不出來。
“怎麼了?”她問。
他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兩秒,欲言又止,最後隻是側開視線,“沒什麼。我先走了。”
蔺寒時嘴上這樣說,可雙腿卻下意識站在她面前,原地不動。身體好像在等待什麼。
“萬事小心。”她替他理了理衣服,神情穩重。
這個反應讓蔺寒時覺得陌生,可無論怎麼回憶,他也想不起她本該是什麼反應。
“嗯。”
蔺寒時來到一片荒漠,目之所及全是漫漫黃沙,渺無人迹,隻零星點綴着幾座虎視眈眈的觀測塔。半天也不見一個人影。
這裡是智能人類的地盤,是他們流放罪犯的囚地。
這片黃沙的盡頭就是綠洲,就是智能人類聚集的城市。
蔺寒時藏在一個小山包後。
再分化後,他在小孤女面前一直表現得很沉默,并沒有願望達成的欣慰之情。
為了哄他高興,小孤女會特意在他口袋裡放幾顆糖。
蔺寒時下意識去摸口袋,使勁掏了掏,卻什麼也沒有。
怎麼會沒有?
是他的記憶出錯了嗎?
估摸機械人應該快到了,蔺寒時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可心裡卻像是住了一群暴躁的小人,在嚣張地踩跳,他怎麼也靜不下心來。
為了讓自己鎮定下來,蔺寒時開始回憶整個計劃的始末,必須确保萬無一失。
一個星期前,他在帝國遇到了一個智能人老頭。
智能人類雖然數量稀少,一直在各地流浪,但他們卻聰慧無比,且擁有機械纖維可以無限再生軀體,相當于打不死,被帝國視為隐形侵略者。
尤其智能人類與帝國人類在外貌上并沒有區别,這更讓帝國子民感到恐懼和不安。每一個闖入帝國領地的智能人,一旦被識破身份,都不會有好下場。
兩者唯一的區别,在于心髒。
智能人的軀體可以靠機械纖維再生,而心髒,則是智能人全部情感的來源。
換句話說,沒有心髒的智能人,除了軀體與人類一樣柔韌、靈活,根本與機械人無異。
而這個來帝國遊蕩的智能人,是個瘋子。
他是來尋死的。
竟然闖入一個上流舞會,冒名頂替成了當晚的首席小提琴手,和這群一旦識破他身份便會将他五馬分屍的狡詐的A們,度過了一個文藝的夜晚。
瘋老頭後來還跑到奴隸們住的貧民窟,請他們喝啤酒、一起唱歌。
那晚是帝國皇帝的生日,城市上空被煙花塗抹成彩色,到處都充溢着歡愉的氣息。
瘋老頭和奴隸們席地而坐,擠在一起看煙花。
蔺寒時不想搭理這個來路不明的瘋老頭,但小孤女卻喜歡他的啤酒和歌聲,想給瘋老頭送自己親手做的小餅幹。
她在蔺寒時身邊其實很悶,每天能見的人,隻有那麼幾個。蔺寒時好歹還有欲.望和目标,可她沒有記憶,連為什麼活着都不知道。
想起這個,蔺寒時沒有阻止她,而是跟在她身後,陪她一起去見瘋老頭。
瘋老頭輕而易舉就告訴了他們,自己智能人的身份。
——而且還提到,自己一周後就會死去,所以要趁死前來帝國一趟,看看帝國的夜晚和煙花。
聽到這裡,蔺寒時望着他的眼神,瞬間變得漆黑深沉。
小孤女仰着頭正在看煙花,手裡還拿着瘋老頭的啤酒。
蔺寒時看她。
明明滅滅的煙火,倒映在她的眼湖裡,像是不斷交替的晨光和日暮。
周圍是喧鬧鼎沸的人聲,頭頂還有炸裂的煙花聲。
咚咚的心跳聲,湮沒在狂歡的夜晚。
煙花最盛的一秒,她忽然拉過蔺寒時的手,在他的手腕上吻了吻。
然後轉過臉來,清澈明亮的月牙眼,堅定地望向他,嘴巴一張一合說——
回憶到這裡戛然而止。
蔺寒時的大腦仿佛宕了機,一片空白,怎麼也想不起小孤女說了什麼。
還有她最後笑望着自己的模樣,竟然、竟然……又定格成了霍荞的臉!
所以……小孤女就是霍、荞?
蔺寒時的頭,裂開般的疼。
記憶仿佛被人割成兩半,一半是他親眼看到的,一半是他想要看到的。
“啪嗒——”一個銀色打火機從他身上掉了出來。
他低身撿起,反複看了看,眉心皺起。
他并沒有抽煙的習慣,怎麼會準備打火機在身上?
手機來了視頻通話,備注是“彎彎”。
彎彎!
蔺寒時有些急切地接通,可對面是霍荞的臉。
他雙唇翕動幾下,眼神中帶着一絲迷茫,最後試探性地叫她:“彎、彎?”
頂着霍荞臉的小孤女,淺淺一笑,“嗯,是我。你現在在哪裡?”
蔺寒時出神般怔了怔,才問:“怎麼了?”他并沒有告訴小孤女自己要去哪兒、要做什麼。
“我怕你會有危險,我想來找你。”
“……我沒事。”
“你隻要告訴我,你在哪裡。”對面的聲音,有種與記憶截然相反的強硬感。
蔺寒時遲疑了一瞬。
然後切斷了通話。
理論上是這樣的,他不想讓小孤女涉險,所以強行回絕了她的問題。
可實際上,他此刻心底一點擔憂的感覺也沒有。
對着霍荞那張臉,他所有的情緒都變了味。每句話、每個動作都像在例行公事。
不多時,機械人帶着那個瘋老頭的屍體來了。
蔺寒時看準時機出手,可惜他低估了這個長着方形腦袋、看起來呆頭呆腦的機械人。
他沒搶到屍體,還因激戰而觸發了,智能人類布置在黃沙下的防禦系統。
一瞬間,從地下鑽出來數以萬計的黑色蟲獸,密密麻麻甚至掩蓋了黃沙本來的顔色,瘋狂朝蔺寒時和機械人進攻。
機械人毫不猶豫抱起了主人的屍體,也不管蟲獸正在攀上它的雙腿,隻堅定不移朝着那片綠洲走去。
而蔺寒時的情況更加糟糕。
雖然再分化強化了基因,但他仍不過是一具血肉之軀。
逃不過的話,這群瘋狂的蟲獸會将他整個吃掉。
與此同時,在現實世界中。
巫螢晚正通過顯示屏,目不轉睛盯着遊戲世界中的畫面。
她返回基地後,看到的就是蔺寒時和霍荞躺在遊戲艙中,雙雙進入了遊戲世界。
控制台上有一塊巨型模拟屏幕,畫面一幀幀變換着,正是遊戲世界的現場直播。
蔺寒時正在拼命掃射那些可怕的蟲獸。
可惜杯水車薪,蟲獸真的太多了,不斷從黃沙下面冒出來,就像一股黑色洪流,眼見着就要将他吞沒。
一小部分蟲獸,甚至已經爬上了他的小腿。它們個個尖嘴大腹,惡狠狠地在吸他的血、噬咬他的肉。
蔺寒時臉色慘白,身體因蟲獸注入的毒液而逐漸變得僵化,抵抗能力在迅速下降。
他想,自己可能會死在這裡。
屏幕外正處于現實世界的巫螢晚,也這樣覺得。
這個時候的蔺寒時,真的太弱小了。
假如那時沒有她,他一定會被蟲獸吃得連渣也不剩。
巫螢晚有些恍神,似乎是陷在了某種回憶中。
現在的她,其實并不太能理解,當初為什麼會不要命去救蔺寒時。
不過出于憐憫,她還是動動手指,在控制台上按了個鍵。
一瞬間,遊戲世界中的蔺寒時,腳下忽然生出一團流沙。
不過也正因如此,那群蟲獸為保命也止住了進攻,紛紛回退,轉而攻擊機械人。
蔺寒時陷在流沙中,越掙紮,流沙便吞沒得越快。
很快,他的下半身就不能動彈了。
就在這時,霍荞趕到了。
她的氣場很強大,那些惡心的蟲獸根本不敢靠近她。
她一路暢通無阻地走到了蔺寒時面前,隔着一段距離,居高臨下站在他面前。
“你……你怎麼知道……我在哪裡?”蔺寒時腹部以下不能動,隻能微微仰頭看她。
霍荞但笑不語,眼神裡帶着一絲輕屑,和玩弄他時的快意。
她沒想到,那個在戰鬥中所向披靡的蔺寒時,曾經竟然是個下等奴隸,脆弱到連一群蟲獸也對付不了。
她大發慈悲地說:“我是來救你的。”
那種高高在上的施舍語氣,就好像在等着他的感恩戴德。
蔺寒時望着她,遲遲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