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事實上,正如蝴蝶振動的翅膀,每一次視線無意的錯開都在彼此之間掀起細小的風暴。
宋其松抵達醫院大廳時原也正睡覺。
寬大的帽檐完全蓋住了他的臉,口罩拉高了些,遮住眼睛,隻露出些許眉峰。
他眉頭無意識地皺着,手背嶙峋,刺入肌理間的針管配着醫院冰冷氣息來看竟像是什麼末日裡的外置設備,再順着輸液管往上,吊瓶已經滴掉半瓶。
輸液速度看起來有點快。
宋其松蹲下,剛想幫他調節一下輸液速度的時候原也就醒了。
原也眼睛睡得紅彤彤,行動比意識先行一步,手臂微擡,手掌微伸,同吸滿陽光的棉被那樣好輕好輕搭在宋其松的眉處。
宋其松感到溫熱的指尖正輕輕觸碰自己的眼睑。
有些癢。
但他沒躲,反而往前湊了些,等到那隻雲朵樣的手輕輕搖搖飄到自己臉邊時才制止。
他伸手握住原也。
下一秒就聽見原也悶悶笑了一聲,接着他腦海裡就響起聲音:[是夢嗎?]
宋其松喉嚨微動,握住手腕的手又稍稍緊了些。
他回:“不是夢。”
原也恍恍惚惚。
一時看見松子來了,還幫他調了一下輸液速度,一邊調一邊說他調這麼快幹嘛,手背都腫了,接着又是一副好可憐的表情,盯着他說生病了怎麼不告訴我?我還要從翟一凱那裡知道,你知不知道燒昏過去有多危險?
原也迷迷糊糊:“…什麼?”
吃了藥嗓子稍微好了一點,看起來喉嚨裡那些什麼仙人掌灌木叢此刻都消退了,要說現在還有的那就是一簇簇的狗尾巴草,撓得他喉嚨好癢。
宋其松看他這副模樣心裡就發軟,但還是吓他:“會變成聾子。”
原也:“噢。”
水潤潤的眼睛半睜着,像是下一秒就會流下幾滴生理淚水。
頓了幾秒才像是邏輯重啟回來,一下就抓到了最關鍵的點問:“你剛剛怎麼會說不是夢?”
當時半夢半醒間這句話的存在感太強烈,原也無法用他貧瘠語言形容,隻能說人在音樂殿堂聲音8D環繞,震得他每一個細胞都在戰栗。
宋其松直覺不妙,果不其然,下一秒原也又問:“我是問了你是夢嗎?”
宋其松卡住。
完全沒想到在某些時刻原也是出人意料的敏銳,但他反應很快,思索一秒後就立馬盯住他的眼睛:“說了,你剛剛說出來了。”
天地可鑒,萬分真心。
邏輯就是這樣,要不然能怎麼解釋?
原也開始動搖:“真的嗎?”
剛開始啟嗓的感覺他很清楚,畢竟一朵花一棵樹一片草在喉嚨裡蓬開的感覺實在太異物,更太深刻。
宋其松點頭,肯定萬分:“真的。”
但下一秒他就開始扯開話題:“剛剛你摸我睫毛摸得我好癢。”
為了顯得真切他還特地将眼睑垂下,又朝原也那裡湊了湊,睫毛長又翹,像是為了揭露某人的暴行,還在不自覺抖動。
手上觸感依舊,原也誠懇:“對不起。”
宋其松也一闆一眼:“沒關系。”
其實原也還有些懵,但身體的感覺總歸是好了太多,大腦不想在線索性就不要在線,也就這麼目光渙散地往前看着。
宋其松瞧他這模樣就想笑,也心疼,伸手摸了摸他的臉:“瘦了。”
這話隻有回外婆家時才會聽見。
原也默默看他一眼,以示反抗。
“就是瘦了。”松子肯定自己,“明天就得調整飲食。”
這句話包含的信息太多,原也好想顯得不經意:“…你忙完了?”
這不經意的假裝得實在太拙劣,宋其松一眼就發現。在這時候他才感覺原也并非全都坦率,隻是這不坦率的模樣實在太明顯,心思全明晃晃挂在腦門上。
松子坐在他旁邊:“忙完了。”
原也沒有再說話,但宋其松自顧自繼續道:“這兩周我們做了個能檢測成分的模型機還順道參加了一個數學建模比賽,事情太多了,連找你的時間都少了。”
字句是木槌,逆着音階敲打,聲調也跟着逐步下降。
聽起來多委屈。
原也精神不濟,有些困了,但還是努力睜開眼,問他:“那開心嗎?”
宋其松眨下眼睛:“開心。”
“雖然确實很累,但還是挺有意思。”
實驗室泡了三天,通宵自習室呆了快一周,模型被導師推翻上百次,但在和朋友們不斷讨論修改之下,總算有個還能看得過去的作品。
雖然隻是本科階段的作品,雖然粗糙,雖然充滿諸多不足,但在整個過程中,宋其松想自己确實是十分沉浸于探索和發現之中。
“那就可以了。”原也嘟囔着。
隻要開心就夠,原也始終認為,每個個體生活的首要目的就是讓自己感到快樂。
對他來說快樂是躺平,是發呆,是窩在被窩裡盯着天花闆幻想,但對于宋其松來說快樂和他完全相反。
原也想他知道,松子的快樂是探索是學習是默默汲取養分成為通天的樹。
他們确實不同,但松子開心就好。
宋其松很低很低應了一聲:“嗯。”
原也困得腦袋又開始耷拉,宋其松朝他那兒靠了些,又伸出手慢慢将他腦袋搭在自己肩膀上,看着他的臉,很輕很輕地歎了口氣。
确實瘦了。
臉色也差了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