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洛蹲在原地,蜷縮成小小的一團。他哭了好久,伊森站得腿都有些麻了。他等了這麼久,約他見面的人也不見蹤迹,大概是看到迪洛也在這裡,所以單方面取消了這次會面吧。
莫卡也跟他發了消息,問他在哪兒,要不要去接他。
伊森正準備回複,就看到迪洛突然站了起來。
是準備離開了嗎?
正當伊森以為他要離開之際,迪洛突然轉過身,視線望向伊森的方向,低聲道:“我知道你在,出來吧。”
伊森渾身一僵,知道自己已經藏不住了,他隻得慢慢的從植被後面走出來,低着頭向迪洛行了個禮:“陛下日安。”
迪洛吸了吸鼻子,眼睛紅紅的,聲音十分委屈:“你都聽到了。”
離得這麼近,他要是說沒聽到,迪洛估計也不會相信。
伊森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點點頭。
迪洛盯了伊森片刻,突然咧着嘴嚎啕大哭。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往下落,沾濕了他小巧的下巴。可憐巴巴的,看着人心生憐惜。
伊森忍不住上前,有些手足無措地遞了一張紙巾過去:“陛下别哭。”
“你都聽到了。”迪洛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哽咽着說,“是不是覺得我很可笑?很可憐?明明是蟲皇,卻連選擇自己伴侶的權利都沒有!”
從外表來看,迪洛隻不過是個小孩而已。伊森面對他時總是心生恻隐,眼下看他哭得這麼難過,伊森隻得磕磕巴巴地安慰他:“不是的,陛下……我并沒有這麼想,您很好,您一點兒都不可笑。”
迪洛抽過伊森手裡的紙巾,胡亂在臉上抹了幾把,弄得整張小臉都髒兮兮的。
剛擦幹淨淚珠,眼淚就又湧了出來。手裡的紙巾全部浸濕了,迪洛倔強地擡眼看着伊森。
能看得出來他在強忍淚水,但難過的時候又怎麼能忍得住?
伊森歎了一口氣,掏出紙巾親自給迪洛擦了擦臉。
迪洛仰着臉讓伊森擦眼淚,片刻後淚水又糊滿了整張臉。
迪洛一直哭,伊森隻得一遍又一遍幫他擦眼淚。這麼哭了大半天,迪洛總算不掉小珍珠了。伊森将濕透的紙巾全部扔進垃圾桶,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氣。
他不太會說好話,也不會哄孩子。迪洛再難過,他也說不出幾句合格的安慰話來。
一轉頭,迪洛也不顧及形象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衣擺胡亂堆在地上,沾滿了地上的灰塵。他低着頭抱着雙膝,縮成小小的一團,宛如一隻無家可歸的小貓。伊森遲疑了一下,也走過去坐在迪洛身邊。
舞會大廳的音樂從遠處傳來,歡笑聲依稀入耳。
他們狂歡的時候,小小的蟲皇隻能躲在花園的一角偷偷哭泣。
半晌,迪洛低聲開口:“你知道多布嗎?”
“隻有一點印象。”伊森如實回答。
迪洛擡起頭,哭了太久,他的眼睛有些腫了,鼻尖都是紅彤彤的,即可愛又可憐:“A114号行星的掌權者,是蟲族所有星球掌權者中最落魄的一個。克裡德拉讓他當我的雌君,無疑是為了更好地架空我。”
這些都是内幕消息,這傻小孩就這麼跟他說了?伊森抿唇,小心地提點了兩句:“陛下,在這裡說……恐怕隔牆有耳。”
“這裡沒有,你以為我在皇宮這麼多年隻知道吃喝玩樂嗎?”迪洛抹了一把臉,“我現在心情不好,你跟我說說話。”
伊森想到自己被約到這裡的事情,有些不安。但迪洛現在的狀态實在令人擔心,他隻得分心分出去幾縷精神力探查了一下周圍,确定沒人也沒有監控之後才答應迪洛的要求:“好的,陛下。”
“我其實一點都不想當蟲皇。”迪洛像是終于找到了可以發洩的樹洞,他吸了吸鼻子,小聲說道,“蟲皇有什麼好當的,像個玻璃娃娃一樣被他們囚禁在皇宮裡,整個蟲族還以為我每天錦衣玉食,其實我過的日子連狗都不如。”
他口中的“他們”,大概就是指長老院的人。
伊森擡手,猶豫再三,最終還是輕輕拍了拍迪洛的肩膀。
迪洛沒有拒絕,反而往伊森身邊挪了挪,繼續說道:“我其實很羨慕你,伊森,你至少是自由的。我從出生起就沒有離開過皇宮,這麼多年來,每天看到的都是一樣的景色。長老院不想讓我有出息,給我的光腦設置了權限。我就偷偷去圖書館看書,我對于外界的認知都是從那些古老的紙質書中得來的。”
伊森咋舌。他大概能猜到迪洛很慘,但的确想象不到他居然這麼慘。
“陛下,您……”伊森想安慰他,但一開口才發現自己詞窮得根本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的前二十多年都是作為人類而活的,沒有接觸過這樣龐大黑暗的權力體系,也從來沒有遇到過迪洛這樣的小孩。
“您會走出去的。”考慮再三,伊森說了這樣一句話。
“走出去?”迪洛疑惑地反問了一句,然後皮笑肉不笑地說了一句,“或許等長老院那幫老不死的全都死了,我才能從這裡走出去吧。我也許該考慮一下,怎麼樣才能把他們全都殺了。”
這話說得實在太過露骨,伊森連忙捂住了迪洛的嘴巴,再次加強精神力,又把周圍反複探查了好幾遍。
迪洛掰開伊森的手,面無表情地望着他:“我說得不對嗎?”
伊森沉下臉:“陛下,您不可以說這種話,您身處的環境不安全,應該謹言慎行。”
“為什麼不能說?”迪洛支着下巴看着伊森,神色有些難以捉摸,“是因為你其實也是站在長老院那一邊的嗎?我說了,你就會向長老院通風報信?”
伊森為難地搖搖頭。
長老院現在疑點重重,他并不信任那幫人。但他也不能明确說明自己的立場,萬一傳到長老院那邊就糟了。迪洛這一問,确實讓他難以回答。他左右為難,恰巧這時莫卡發消息過來,催促伊森趕緊回來。
自從裡斯出事之後,莫卡對他就極為上心。今天他再三保證會在兩個小時内回來,莫卡才依依不舍地任他一個人出行。
現在已經超過了他跟莫卡約定的時間了,莫卡發來的消息肉眼可見的越來越焦急,最新一條消息裡,感歎号已經連成一串了。
“陛下,抱歉,我的侍衛在找我了,我該回去了。”伊森道。
迪洛拽住了他的袖子,不肯讓他走:“怎麼?我的問題讓你很難回答?”
伊森輕輕歎了一口氣,緩慢地将迪洛的手從自己胳膊上撥下來:“的确難以回答,陛下以後請不要再問這種問題了。”
迪洛不再說話了。
伊森知道他的話肯定讓迪洛傷心了,但他現在也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隻能這麼回答。
伊森站起身,簡單處理了一下身上沾到的雜葉,邁開長腿正準備離開,迪洛突然出聲叫住了他:
“伊森。”
聞聲,伊森轉過身,微微彎腰:“陛下還有什麼吩咐嗎?”
迪洛坐在涼亭邊,單手支着下巴。路燈隻照亮了他的一半面容,他的另一半面容隐藏在陰影中,看不真切。有那麼一瞬間,伊森覺得眼前似乎出現了兩個人,一個明媚活潑,一個陰險狠毒。
迪洛面無表情地看着伊森,聲音平穩冷漠:
“你身上的毒已經處理幹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