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始終覺得這一族應該還存在于世間,”謝重珩旁敲側擊,第三次提到這個問題,“并非像你所說,早已絕迹,逆轉天道再現世間,将帶來不祥。”
墨漆仍在不慌不忙雕他的枯骨,聞言頭也不擡:“你該在夢裡抓緊時間好好摸個夠,或者至少請教一下仙家名号,洞府在何處,是公還是母。”
大意了。哪裡想到他用來療傷的妖力竟會讓那小傻子在夢中生出感應。
像是知道對方還想說什麼,他終于斜斜飛過去一眼,慢吞吞道:“宋峰主,你若實在有閑,不妨帶人去将另外兩個峰主收了。”
短短數日,句芒地界上破天荒地出現了三個峰主。
謝重珩控制了句芒峰與開陽三鎮。當時逃出戰場的副峰主聯手玉衡、天玑。随前任峰主出行的清瘦謀士聯合以峰主身份示人的替身,殺了真正的峰主,号令剩下的天權、天樞。
按往生域的慣例,親手殺了前任峰主的謀士和替身才是名正言順的繼任者,但他們沒有拿下句芒峰。
謝重珩倒是占據了句芒,卻沒能親手殺了前任峰主。
副峰主兩不沾邊,卻覺得前二者都得位不正,自己并不比他們差,正該由副轉正。
三方誰也不服誰,僵持不下。但經過一段時日的讨價還價後,另外兩支人馬似乎終于達成了一緻,合兵一處,準備以四鎮之力先對付謝重珩。
謝重珩也懶得理會,隻抓緊時間與墨漆一道将句芒整理完畢。
待傷好得差不多了,時機成熟,他親自帶了猙營和破敵司的部分精銳,馭着戰獸突襲對方大營,斬殺主帳諸首領。
當初叛出天璇的蒙獲被玉衡的幽影擒住,新峰主親手将其枭首示衆。
至此,整個句芒峰及其下屬七鎮盡皆被收服。
突然增加的地盤和人員都比之前翻了一倍不止,需要規劃、調整的太多,就連軍營的分布都得結合日後的擴展方向重新設計。謝重珩忙得幾乎要飛起,恨不能逮着曆法司将每日多弄出十二個時辰。
然而這都不是最令人頭疼的事。亟待解決的,還有空戰部|隊和兵器的問題。
“句芒作為十二峰中最貧窮落後的一峰,沒有任何可以用于空中作戰的猛禽飛獸,僅有的幾頭飛熊翼虎還是當成坐騎養的,整個一繡花枕頭。除了在自家範圍内拉出來顯擺,根本沒有多少實際作用。”
“但若是沒有空戰部|隊,日後對上别的大型勢力,就隻有被碾壓、圍|剿的份。”謝重珩道,“先生可有什麼提議嗎?”
并非他杞人憂天。
往日的蝕骨期一般隻有兩年,這次長到超乎尋常的十年,導緻各方勢力蟄伏已久,物資消耗巨大。儲備不足的,内部究竟會慘烈到什麼地步,根本無法想象。
黑雨結束後全域重新開放,會有一個相當混亂、殘酷的厮殺階段。
墨漆慢慢悠悠道:“按理說除了那些活物,也不是沒有别法子代替。聽說大昭不是有許多飛舟戰隊?”
謝重珩默了默,眉頭都蹙起來,終究隻是歎息一聲:“莫說一支飛舟戰隊,你知道養一艘這樣的飛舟要花費多少錢物嗎?而且我沒接觸過往生域的飛舟,不知道跟大昭的結構、驅動法陣等有什麼區别,又該如何改進。”
說到底還是缺錢的事,暫且無解。他轉向另一個問題:“這裡的兵器質量也沒法跟其他峰比。縱然形制經過調整和統一,但原料本身的差距不容忽視。”
雖說他們發現了數量極其龐大的優質材料星鐵精石,以及可作燃料熔煉岩石的海魔淚,但,既沒有辦法點燃燃料,更沒有相匹配的煉器爐和熔煉技術。
墨漆意味不明地看他一眼,片刻,懶散一笑:“不着急,冥冥中自有安排。有些事情得看機緣。”
謝重珩也知道眼下隻能盡人事聽天命。但這兩點不解決,莫說将來拯救謝氏阖族上萬人,就連自保都是問題。
除外,還有更讓他憂心的事:時間還來不來得及。
按往生曆算,從他進來到族譜記載的靈塵之戰爆發,剛好二百年。他攏共也隻有最多一百二三十年的時間在這裡經營,剩下的時間則要返回大昭,替謝氏嫡系的親人們打通靈塵入口至永安的撤退路線。
雖說外界一月,此處一年,但如今的大昭王朝俨然早有末路之象,腐朽衰敗,風雲暗湧,誰也說不好什麼時候就會爆發難以想象的變故。
若能提前完成任務,卸下重擔,就能少一些不确定,早一些安心。
縱然大多數時間,謝重珩并不去想這種容易令人情緒不穩甚至崩潰的事,隻堅定地推進預定的計劃,但午夜夢回時偶爾難免将念頭轉到此處,就再也難以入眠。
他憂慮不已,卻無有任何人可以言說。
相比之下,墨漆依然悠閑如故,從容推進一應舉措。萬千頭緒在他手上就如孩童的玩意兒,數以十萬計的幽影像是全然按照他的意願行事。
新制、律令、學堂、坊肆、農耕種養、手藝工匠、藥行醫館……運轉得有條不紊。
處理如此之衆的雜事之餘,他竟仍有不少時間慢慢雕他的枯骨。
謝重珩聽說,羨慕之餘,不免嫉妒。他都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有睡過一個完整的覺了。
如今二人名義上占據了句芒峰,實則仍是住在開陽,墨漆似乎全然沒有要按慣例搬家的打算。
謝重珩曾好奇問他為什麼,他隻拖聲懶調地回了句:“現在搬上去了,日後說不定還要搬下來,麻煩。宋營長,我勸你也别費這個勁。”
“宋營長”聽得莫名其妙,隻當他是打算拿下了更好的地方再搬,又沒有時間多問。過後忙起來,他便将這點疑問抛到了天外。
長期留守開陽的隻有墨漆。謝重珩奔波于各個軍營之間,來去如風,幾乎連喘口氣的工夫都沒有。
直到覺得可以稍稍緩過一口氣,卸了甲胄,正打算回開陽鎮主府看看時,像是掐準了時機,墨漆遣了幽影,邀他回去小聚一下。
一進門,就見一架完整的鮮紅骨架吊在房中,彷如剛剛從血池裡撈出來似的。細看時才發現,那枯骨從頭到腳每一塊骨骼上都刻滿了細細密密的圖案。
那紅色極豔,像是活了一般,要掙紮着從枯骨上爬下來,說不出的妖異詭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