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鐵巨盾唰地分開,果然顯出幾個巨大的輪子。隻聽轟然幾聲,煙塵陡起,最外層的拒馬連同矮牆一起,已經被踏城車壓成了餅子。
但随即,蒼龍先鋒出現了不小的騷動。
矮牆後竟是一條不寬但很深的壕溝。踏城車隻适用于相對平坦的地方,乍然看見地勢不對,卻一時刹不住沖勁。
巨輪哐啷一聲砸進壕溝裡,整個車身都翹到了空中,就此偃旗息鼓。
壕溝裡遍布幹柴油脂。趁這短暫的混亂,朱雀兵士從矮牆後冒頭,射出一輪火箭。烈焰霎時騰空而起,暫且阻住了對方的攻勢。
兩線打得如火如荼,但作為南境另一位統治者的墨漆,卻從頭到尾都沒露過面。
北境玄武除了部分先鋒與白虎的兵士一起進攻外,大部|隊也未曾現身,也不知是不是路途太過遙遠,沒有及時趕到。
謝重珩呆在遠離戰場的朱雀大營中,卻并沒有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裡之外的淡定,反而罕見地有些坐立不安,杏眼中難掩焦慮和擔憂。
耐着性子掐算着時日,看看西線沒有什麼意外,他終于乘着戰舟,進入了東線戰場上空。
此時空戰部|隊勝負已分。
蒼龍的飛蜥飛蝠早就打光了。羽龍雖強悍,終究不過血肉之軀,會受傷會疲累,時間拖久了,就不可避免地顯出敗相。
但朱雀也沒讨到多少好去。雖說戰舟及箭士損傷不大,但箭镞消耗太過,幾乎已經快要見底。
第二道矮牆也幾度失守,又被朱雀兵士浴血奮戰奪回。蒼龍的地面部|隊極其骁悍,哪怕朱雀據守不出,也死傷無數。
雙方拼殺多時,戰死的枯骨堆積得幾乎與矮牆齊平,現今以此為界對峙。對方仍日日沖鋒,意圖攻破防線。
戰舟在空中停留了大半日後,極遙遠的蒼龍城漸漸騰起一陣濃重的血色煙霧。
那是墨漆跟謝重珩約定反攻的信号——城中的底層幽影們高喊着“站起來,活下去”,由内而外集體反了,截斷了出征兵士的所有退路。
攻心為上。傳入東境的那些薄薄的圖冊所宣揚的平等、自由、權利、尊重,如同死寂荒原上的點點火種,遍灑下去,無論各級首領如何設法防範、剿殺,總有來不及熄滅的。
醞釀了數年後,火勢漸漸蔓延開來,将身邊的枯草亂枝都烘幹、引燃,終至騰起熊熊烈焰。
一切都如墨漆從前的預料,趨利避害是所有有靈智之物的天性。
哪怕全往生域都沿襲一套亘古的法則,嚴密而霸道,不容挑釁,但隻要有一處被撕開了口子,讓底層的幽影們都發現,原來傳統并非堅固到完全不可被打破被替換,原來除了他們所熟悉的為奴為畜、任打任殺的生活,其實也有機會可以換一種方式,如同他們從前一向瞧不上的南境的同類般,過得更好,昔日的體系就終将被他們尋到機會,設法颠覆。
無論是凡人還是幽影抑或是别的生靈,隻要看見了希望,有了目标和方向,無論前路有多艱辛坎坷,總有人會不惜一切代價堅持走下去,趟出一條荊棘血路,直到心目中的彼岸。
謝重珩即刻傳下命令,空中部|隊盯死蒼龍城主,東西兩線地面部|隊全面反攻。他自己卻乘着戰舟,不管不顧地徑直往蒼龍城沖去。
他要去接應他的盟友。
早在開戰前,剛剛出關不久的墨漆就提出,他的秘本上記載了一條從大平原東部繞過去,潛入蒼龍城的秘密捷徑。
屆時由謝重珩率部正面迎敵,吸引敵人注意力,他自己則帶人順着這條捷徑,聯系早已做足了前期準備的暗猙們,全盤策反底層幽影,來個釜底抽薪。
這确實是破局的好辦法,但謝重珩堅決不同意,一則深入敵後風險太大,二則那人本就尚在病中。
無論如何,他也不能任憑他由着性子去冒險。
隻不過他哪裡管得住墨漆?待他發現時,那人早沒了蹤影,隻留下一句“城中血煙升空,則大事已定”。
陰風獵獵,将血色煙霧漸漸吹薄了些,化成一片豔麗而熱烈的幕布,濃淡不一,鋪滿了半個蒼龍的天地。遮天蔽日的幕布前,素衫雪發的男人立在一隻飛蜥後背上,寬袍與長發一起舒展飛揚,宛如淩空踏雲,翺翔而至。
戰舟急速掉頭、盤旋,與飛蜥并排而行。謝重珩傾身而出,向他伸出手。
那隻手骨節分明,幹燥穩定,因常年握刀而覆着一層薄繭,是有力、可靠的模樣。墨漆盯着他的指掌,有霎時的凝滞。
他遲疑着,終究擡起素白衣袖,握住了他。
東線戰事結束不久,西線也随即定局。轟轟烈烈的三境聯軍攻伐南境之戰,就此落下帷幕。
謝重珩全面反攻的命令傳到西線,原本聲稱路途遙遠、拖拖沓沓的玄武主力部|隊驟起發難,以快到令人難以反應的速度從背後襲擊白虎。
此次玄武借道西境,實則雙方都一直各自提防着。但事出突然,白虎同時遭受兩頭夾擊,簡直不知道該先打哪一頭。
城主到死都不明白,一南一北兩支勢力是什麼時候、以什麼樣的代價聯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