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黑衣黑發襯的,那人的面色尤為蒼白。
鳳不歸在頭上罩了頂海邊漁民常戴的竹笠,将仍舊十分出衆的面容遮了大半,依然是懶洋洋地,卻沒回答他第一個問題:“走吧,親自去會會傳說中的浪客。”
按謝重珩的交代,左海提供了城外浪客大緻駐紮點和哨探位置,且對整個戰鬥做了基本安排。
最重要的是,輾轉将整套計劃送進火雲城後,竟得到了困守孤城整整兩年的謝将軍的認可和稱贊。
對這個堪稱從天而降的“镖頭”,幾個民團首領從一開始的輕視和将信将疑,如今已經勾肩搭背,互稱兄弟。
帶着腥味的風從星峽海上刮來,席卷過火雲城頭。謝氏惡猙嘯月的旌旗雖已有些殘破,依然高懸于半空,迎風獵獵招展,昭示着此地仍歸于謝氏勢力之下,仍是大昭的國土。
臨時拼湊的民團按計劃分為兩隊,分列在遠離正門的東西兩端。攏共不過二三百号青壯年,卻幾乎是周圍區域的絕大部分家底。
直接下場對敵作戰不同于構畫法陣。謝重珩擔心鳳不歸的身體,更不知其修為如何,原本想讓他留在雲中鎮。但那人完全不聽他的,隐隐透着些上位者不容置疑的威勢。
不知為什麼,就連眼下分隊作戰也絕不跟他一起。
他那位“師尊”的狀态很不對勁,出發前的話也莫名其妙,但出發在即,他已經沒有時間去多想。
所幸左海與鳳不歸在一隊,謝重珩便私下叮囑他注意照看着點,他自己則遇見了個熟面孔,秦月。
對于這個能順利将她弄進民團殺敵的神秘的“宋公子”,秦月感激不已。
牢記着他的話,她裝作完全不認識他。但方才一瞥之間,她總覺得那雙杏眼裡,似乎多了些她看不懂的悲憤之色。
民團就位,火雲城中法陣開啟,遠在兩端的結界打開,側門瞬間隆隆而起。居住在這片土地上的百姓們手持各種不算武器的武器,以戰士的姿态殺向敵人。
謝重珩握着碎空刀,甫一出城就觑了個空子,悄然脫離了大部|隊。
浪客的分布沒有人比他更清楚,跟着大部|隊他沒有辦法盡情施展,否則太過明顯。而他最需要低調。
但他心裡實在忍不下那團火一般的憤怒和悲哀。
并非他高尚到因着什麼家國大義,也并非單純因為守将和麾下兵士都是謝氏的人,更多的是同為軍|人的感同身受。
火雲城被困那麼長時間,他原以為城外會屯紮着多少浪客,誰想一番查探,也不過區區二百來人。
明明隻要少量兵力在北門正面牽制,另外一支百餘人的隊伍分兩路從側面突襲包抄,就能重創敵人,解除危機。哪怕是對于任何一個靠本事上來的底層将領,都是再簡單不過的事。
從前有多少浪客參戰,謝重珩不清楚。但在去年那次民團成立之前,城中必然發生了巨大變故,以至于守軍大量減員。
但即使如此,他們依然苦苦支撐着守護城池,至今不曾放棄。
如今這點敵人竟能将一城守将逼到堅守不出,也不敢放民團入城聯手,甚至連朝向内地的南城門都不敢開,隻能說明城裡幾乎不剩下多少人了,既無法斬殺敵人,更怕浪客細作裝成百姓混進去。
他們已經沒有任何力量去防範哪怕一點風險。
而将他們逼迫困囿到絕路的問題,隻需外界給予些許兵力、物資的援助就能解決。
六族鎮守的邊境六境,雖是各自的家族故地,畢竟也是大昭的國土,軍饷和兵士一向是自己征募,戰時卻要由朝堂派劃部分物資。
謝重珩當年尚在永安時,劃撥的那部分就經常拖欠克扣,十五年過去,隻會變本加厲。
昭明帝對六族的忌憚和猜疑,何至于以這些忠臣義士為犧牲!
說白了,能在危急時刻挺身而出的,都是真正能不計生死榮辱不計利益得失的人。但凡存有半點私心,又豈能做到如此地步!
城外是一片毀得厲害的樹林,部分光秃秃的樹幹上,猶能看出曾經術咒或兵器激戰的痕迹。
謝重珩敏捷地穿梭其間,按照此前查探的結果,無聲地摸掉了十來個浪客的哨探後,不遠處傳來了民團與敵人交手的聲音。
騰身隐蔽的間隙,他橫目一瞥。
短兵相接,雙方即刻陷入搏命狀态。
浪客大都經過各自流派的訓練,身手非凡,悍不畏死。靈塵百姓因長久處于戰争的威脅下,民間尚武之風盛行,亦稱彪悍,又懷着極深的恨意。
二者說是世仇都不為過,甫一照面,就幾乎殺紅了眼。
敵我雙方統共數百人的戰鬥,聲勢算不上多麼浩大,放在往生域中,也就是謝重珩剛剛起步時,在天璇鎮黑風谷收服意圖叛亂的一衆小頭目的規模。
其殘酷程度,卻隻有幽影們被鳳曦操控着,無差别地自相殘殺的場面能與之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