徹底沉下情緒的時候,橋本真夜唇角抿成一條線,有些冷厲,彎彎的眉眼卻依然如故,不笑時也似含着三分笑意。
然而細看時才發現,那雙眼瞳深處,終于顯出了些與他面容完全不相符的陰沉殘酷之色。
斷魂樓的人雖然難纏,但他并不當回事。
唯有“宋公子”那素白衣衫、皓發如雪的高人“師尊”,瞧着一副颠倒衆生的容貌,寬大腰帶下的腰身細瘦勁韌,嬌美的花朵一般,似乎毫無攻擊力,卻總讓他錯覺幾乎整個四方客棧都在那人的感知之内,讓他全然不敢有更多的動作。
也是橋本真夜當初太過謹慎,想得有點多。
鑒于剝取面皮需要人在徹底放松的狀态下死去,以免施展秘術貼在自己臉上後呈現不自然的表情,隻能暗中下手,原本他是準備用藥。
但剛來撫星城不久,他就發現這裡居然有個用蠱的高手,想着盡可能少留下自己的線索,便順手盜了幾隻蠱蟲。
巫氏是大昭最為精通蠱術者。他們的高手為什麼竟會潛伏在這座遙遠的海邊城池中,橋本真夜雖感奇怪,卻也并未打算立刻想辦法戳穿。
暫且留着,日後說不定還能當成拿捏巫氏的把柄,大有用處。
他本就修習召喚之術,操控他人的蠱蟲于他而言算不得什麼問題。那天他在撫星港悄然做掉了唐楓,剛剛将那張臉皮近乎完美地貼在自己面上,想着等三兩日後徹底養好容貌恢複修為,再出門将屍體扔進海裡喂魚,卻不妨被人使計,盜走了死人。
此時橋本真夜已經隐隐察覺自己似乎招惹了什麼人物。但以他的修為,即使在整個撫星城也沒有對手,并不放在心上。
之後那段時間,他一邊在四方客棧收集自己想要的信息,一邊四處查探唐楓的下落。哪想這屍體消失得十分幹淨,就彷如從不存在般。
如此過了數日,居然也沒有任何人找他麻煩。直到“宋時安”師徒來到此處,好巧不巧,住進了離他不遠的聽雨樓。
靈力修為精深到如橋本真夜這般程度,感知便超乎常人。武陵源雅座門口一個照面,他就無端直覺這兩人對他有強烈的威脅。
但誠如他所言,若非必要,他并不想跟他們起沖突。隻是為了查探他們的來曆,他伺機在對方其中一個随從身上放了隻蠱蟲。
這一放不要緊,竟讓橋本真夜震驚地發現,那随從根本不是活人,而是與常人無異的死物。
當晚,他打算以傳音絲潛聽,卻被那對師徒察覺,竟生生斷了他的功法。所謂禍不單行,急迫之下遁逃時,卻不慎觸發蠱蟲,将那随從弄死了。
那時他已經隐隐覺得雙方結下了梁子,絕不能善了,早晚必有一戰。
昨晚在茶樓,聽那對師徒說在撫星港得了隻蠱蟲,他就知道不好。畢竟唐楓的屍體正是在那裡失蹤的。
這隻蠱蟲連同他殺唐楓、殺随從用的都出自同一人,而且極有可能就是唐楓身上那隻。
到了這時,橋本真夜哪裡還不明白,自己和這對師徒都被人算計了,要他們互相拼殺。
甚至可以說,自從他們來到撫星城,一舉一動都在旁人的眼皮底下,無所遁形。
他盜取蠱蟲,隻是循着對它們的感知而去的,并沒有真正見過那個用蠱的高手,因此更加無從得知那人究竟是誰。
今日一早,居然被斷魂樓的人找上了門,顯然是背後操控木偶的人準備要收緊手中的線了。
隐在暗處的神秘人并不出面,隻一步一步,将“喬夜”擺在那對師徒和斷魂樓的面前,看着他們如何一點點懷疑他,死死監察他,像是看着一隻落在陷阱中奮力掙紮的蟲子。
那對師徒遠比斷魂樓的人更難以對付。隻要知道了他的身份,加上這些時日對他的盯視,很容易就能猜出他潛入大昭的目的。
但他要做的事意義非凡,影響深遠,不容任何人破壞。
兩人迫得太緊。橋本真夜隻能花點時間,逐個擊破。
他計劃從相對最容易的“徒弟宋公子”下手,搶在斷魂樓的人發現之前,将此人連同唐楓的屍體都處理掉,再尋機會暗算那“高人師尊”,最後挖出四方客棧中隐藏的幕後之人。
他在撫星城該做的準備都做得差不多,該打聽的消息也都大緻掌握了。此後再度改頭換面,潛入民間,就如一滴水彙入大海。
大昭偌大地盤,無數人口,再想尋他,便難如登天。
今日“宋時安”離開四方客棧不久,橋本真夜突然察覺有異:那素衫雪發的鳳先生對他無所不至的盯視感莫名消失了,也不知是已經不在客棧中,還是不慎中了他人暗算。
就連裁決司的人也不知去了哪裡。
正打算動手,他最忌憚、幾乎将他盯死的人就被調開,簡直如同瞌睡了就有人遞枕頭,不能不令人起疑。
但明知很可能是那神秘人故意為之,這隻是個更大的陷阱,橋本真夜卻不能不冒險一跳。
他森然盯着遠處正在搏命的青年,看看時機成熟,對方已經被耗得差不多了,當即催動修為,操控着海鬼驟然變化形态。
剩下的觸手飛速交織成牢籠,将獵物鎖閉其中。同時軀體蓦地有如融化的岩石般翻湧而起,反向席卷、合圍,刹那将整個牢籠徹底包裹起來,在空中形成一個幾乎遮蔽了一半視野、密不透風的礁石巨球。
寬大的雨過天青色廣袖一合,橋本真夜雙手掐訣,那漆黑的巨型礁石球便迅疾收縮、合攏。
看不見的内裡,更是催生出無數尖銳的礁石長刺,縱橫交錯,徑直紮向裡面唯一的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