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途并沒有什麼太過明顯的異常。然而漸漸地,在靠近城門的那端,不知什麼觸動了他的神識,心裡微微一動。
本已穿過去了,他又折返回來。雖然連他自己也說不清為什麼,但常年征伐磨砺出的野獸般的直覺就是在催促他再查探一下。
他藏在一棵樹上仔細感知了一會,終于想起來哪裡不對了。
一路行來,别的區域有老弱婦孺,有閑談吵鬧,即使城外的厮殺也不能完全掩蓋住,典型的窩棚區的煙火氣。但這一片卻未免安靜了些。
恰在此時,斜下方有個男人拎着水桶,極其小心地閃身出來,站在門口迅速環視一圈,又若無其事地去井邊打水。
簡單的幾個動作,卻十分幹淨利落,絕不是普通百姓該有的身手。
門簾挑動的一刹那,謝重珩望見了窩棚中影影綽綽的人影。他掠下枝頭,矯健的豹類般,悄然無聲地靠近窩棚,細心查探裡面的動靜。
他修為高,刻意收斂了氣息,也不怕驚動誰。
換句話說,假如這樣都有人能發現,那些人至少也同他不相上下,早已脫離了一般高手的範圍,詐出來也就詐出來了。
連續換了幾個位置,都沒有太過明顯的聲響。但内裡的人卻不少,從三兩個到七八個都有,且大多數是年富力強、身懷修為的男人,一望即知絕非尋常百姓。
如果這一片都是如此,目測至少不下數百人,顯然是在更早的時候,甚至遠在他們來到武陵府城之前,就安插進來了。
倘若放在平時,倒構不成太大威脅。
隻是如今府城被整體圍得裡三層外三層,守城兵力嚴重不足。南門攻勢一直不算激烈,其餘三處城門卻接連告急,哪怕明知可能是對方的陷阱,甯蘇玄也不得不暫時從這裡調集部分兵士前去支援。
如今,南門是整個府城防守最薄弱之處。
謝重珩目光沉沉,扭頭遙望過去。
因着戰事,窩棚區與南城門之間,早被清理出了一段頗為寬廣的空白區域,作為隔離地帶。其間設置了拒馬,構畫了阻隔法陣,地面遍灑鐵蒺藜,以免百姓或敵人的細作動什麼手腳。
但對于訓練有素又早有準備的精銳而言,這些根本不算什麼。
屆時外面的流民驟然發力,内外夾擊,這數百人卻是一柄足以直接撕開南門防線,讓府城所有防禦體系徹底崩潰的鋒刃。
快速轉完一圈,謝重珩沉吟片刻,仍是掉頭離開。
不知是不是他太過謹慎想多了,離開客棧後,總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詭異感受,似乎有個看不見的人在直勾勾盯着他。
但現在也不是糾結這些細枝末節的時候。他尋了個相對僻靜的位置,取出烏金手環中的短效幻形符。
這種符咒隻是暫時改變自己在旁人眼中的形象,對付修為比自己低的人自然用不上。若是想要對付與自己差不多或者修為更高的人,卻很容易被察覺,且時效隻有半柱香,不夠做什麼,其實有些雞肋。
但僅用來潛進潛出,已經足夠。
于是曾經号為謝氏雙璧之一的重珩公子,毫無心裡負擔地,将自己變成一隻小四腳蛇,調整成跟深灰色城牆差不多的顔色,然後運轉修為,飛快地越過阻礙,落到了城外。
鳳不歸隐在他身邊的虛空中,眼睜睜看着他這副尊容,再想起自己不久前還将人按着好好親了一頓,那張颠倒衆生的妖孽面容罕見地有些許扭曲。
混入萬千流民中查探消息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雖說謝重珩在凡人中已可算修為精深,流民正常不可能是他的對手,但一則架不住對方人多,二則,尾鬼各種詭異手段層出不窮。
撫星城的意外,他絕不想再看到第二次。
阻止不了他,又沒有辦法直接表明真正身份,鳳不歸隻好悄悄跟過來。
當年往生域中,暗算句芒峰主這種厲害兇殘的對手時,謝重珩不惜以自己為餌,冒死深入敵營,他尚且不動如山,僅僅是放了點神識在猙十九身上,防止幽影出賣他,連想要跟過去看一看、必要時出手保護的心思都沒動過,以至于被人抓住施了烙刑。
甚至替他療愈時,看着他胸膛上一片堪稱恐怖的傷痕,他都可以無波無瀾地面對,呼吸都不會亂一點。
他曾以為這一世出手助他完成任務,彌補了他的虧欠,他們就兩清了,此後該永世再無交集。誰能想到有朝一日,他這樣的冷血邪物竟也會有在意的人,會為他的安危生出擔憂。
謝重珩全然不知他就在身邊,更不知他那些九曲十八彎的心思,自顧恢複成青壯年苦力的模樣,順利接近了南門流民首領所在地。
那是個用樹枝在大樹底下随意搭成的簡易窩棚,離前方厮殺的戰場有不少距離。從樹上可俯瞰那首領都接觸了什麼人,還能聽到部分談話。
出乎他的意料,不多時,以前隻在西門遙遙見過一次的黎雍出現在視野中,徑直往這邊而來。
他不知此人底細和修為深淺,越發收斂氣息,謹慎地查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