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童孱弱的軀體中迅速爆出一蓬血色光華,像是全身的血液都被硬生生逼了出來,将他整個人包裹其中。他劇烈顫抖起來,牙關都咬得咯咯作響,眼瞳翻白,卻無處借力掙紮,隻能哀哀慘号。
鳳父似乎全沒聽見,手上沒有絲毫猶豫。
血光中,鳳不歸一頭亂草般的烏色長發和原本漆黑的眉睫迅速褪色,漸成凝霜雪羽,眼睛徐徐拉長了些,眼尾上挑,魅惑中又帶了幾分淩厲,眼瞳也慢慢轉為翠碧之色,深淵中的春水般。
就連那張面容仿佛也發生了難以言說的變化。雖然憔悴不堪,糟污難言,卻一點點變得精緻起來,更甚他當年養尊處優的皇子時期。
人還是那個人,卻又完全跟從前不一樣了,處處透着骨子裡渾然天成的妖孽尊崇之意,又隐現仙神風華,不似凡間所有,已經頗具長大後的容姿。
謝重珩的心突然開始往下沉。他當然聽懂了鳳父的意思。
念及初見那滿頭雪發的白色人影時,那般高華如仙的風姿氣度,竟讓他當即聯|想到後來的鳳不歸,他忽然生出一個殘忍的猜測。
他的猜測很快得以證實。
血光散盡,露出懸吊在空中的皓雪長發、凝霜眉睫的小小孩童。寶石王座上的瘋子仿佛呆住。
他蓦地長身而起,指着鳳不歸,厲聲質問:“你究竟又用了什麼邪術,将他變成這個樣子?!”
鳳父依然用他那真假難辨的隐忍、深情又隐含悲傷的溫和嗓音道:“變?師尊對我就這般不信任嗎?以你的修為,難道還看不出,這才是他的本來面目嗎?”
“這是用你當年贈予的那根骨頭和我的一半心頭血、生機,以賦生秘術造出來的,你和我的孩子。你看,你一眼就認出來了,還是承繼你的特征多一些的,是不是?”
“我雖從他一産生就封印了他的真正形貌和靈力,卻并沒有封印他的不滅之身。無論他受了多重的傷,都能迅速自行愈合,即使手腳斬斷了也能重新長出來,骨骼破碎了也能重新拼起來,無非畸形扭曲而已,不會真正殘缺。看他這副模樣,想必這些年,你都是以此為樂。”
“隻是你不肯在我父子身上稍稍多用點心思,也就從沒想過,他同你竟有什麼關系。”
像是為了驗證他所說的,随着他的話音,鳳不歸身體上漸漸透出雪銀色輝光,仿佛有股強大的力量在他軀體中被喚醒。
多年巨大傷害留下的層層疊疊的新舊痕迹再度生生撕裂,錯位扭曲的骨骼重新斷開。從内到外,每分每寸都在進行新一輪的調整、自愈。
鮮血橫流,孩童嘶啞凄厲的慘号充斥着整段幻象。
長達數年的酷厲磋磨中,他的軀體早就被毀得幾近徹底,早已孱弱得連一陣稍稍大點的風都扛不住,無數次痛到連眼神都渙散,卻偏偏又死不了。那股詭異力量熔岩洪流般暴烈,強行沖刷着他全身的每一根經絡,每一處血肉,每一塊骨骼,仿佛将之完全碾磨碎了再從頭改造般。
隻是他的軀體可以重塑,但哪怕窮盡心力,被邪術雕刻過的神識卻再沒有辦法恢複如初,抹去那些不屬于他的罪孽和記憶。
原本癫狂的心智也在痛苦中點點回歸。身體和精神的雙重劇痛中,鳳不歸本能地激烈掙紮起來。那些誅心的話卻穿透他的慘叫,紮進他的頭顱中,字字句句都聽得分明。
風華如仙的瘋子聽到“賦生”兩個字時就呆在當場,如遭雷擊。
像是直到此時才反應過來對方說的是什麼意思,一道雪色殘影無聲掠過,他瞬間出現在鳳父面前,用力揪住他的衣襟,顫聲道:“你說什麼?什麼骨頭什麼秘術?什麼我同你的孩子?”
“自然是我的先祖傳下來的賦生秘術。推算起來,這應該是當年你們尚未反目時所創,想來你也是曾聽他提過的。”
鳳父溫柔深情的聲嗓仍在繼續,如同被指令操控的偶人,在這個人面前,再難有别的情緒:“我族世代單傳,隻能有一個孩子,但這也是你此生唯一的孩子。”
“師尊,你我都再沒有第二個族人。因此,他也是你我兩族最後的後裔。他傳承你我血脈,天生就背負着你我兩族的冤孽和仇恨,以及所有詛咒,天生就是個罪孽。”
“我與他享了整整五年的父子親情,怎麼忍心悖逆人倫,讓你骨肉分離,孤苦伶仃地獨自活在這裡?若不是你的親生孩子,我又怎麼忍心将他那麼小就送進來?”
宮殿裡遽然充斥着令人窒息的暴虐之意。白色人影猛地一揮手,将他徑直甩出去,狠狠砸在牆上,又滾落在地。
鳳不歸一聲接一聲的慘号之外,唯剩鳳父劇烈的喘息聲和壓抑痛楚的嘔血聲。
仙人般的瘋子呆滞地站着,仿佛在努力理解方才聽到的一切。終于,他遲鈍地反應過來,顫抖着伸出手,去觸碰孩童枯瘦如柴的軀體。
像是感知到了什麼,他蓦地在那根細弱的後頸處猛然一抓、一抽。
洶湧的鮮血中,顯出一根滴血不沾、通體閃着雪銀色輝光的瑩白骨骸,硬生生從他身體中被一點點抽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