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這場延續不知多少萬年的豪賭才算徹底揭開了所有底牌。
作為鳳氏曆代後裔中最優秀的成品,鳳烨秉承先祖鳳炎的心性智計,一脈相傳,算盡人心天意,近乎完美地補充并執行了鳳炎的計劃。但他終究沒有親眼看到最後的結果。
他竭盡全力,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努力後,為了不再受滄泠折磨,自碎魂魄,歸于永寂。
痛苦悔恨到極緻的滄泠終是如鳳烨所料,哪怕明知眼前是鳳炎針對自己布的萬世之局,也不得不傾盡所有,與天道做了交換,解除鳳氏後裔身負的雙重詛咒。
整個局中,尤為特殊的就是鳳曦。
沒有人能在親身經曆這些變故後,還能以正常的心态活下去,何況是個不足十歲的孩童。
即使抛開這點不說,鳳烨的心血賜他一身血肉和人性,滄泠的妖骨卻給他凡人不可企及的修為和殘忍冷血的妖性。出生時用以壓制他九尾血脈的封印被鳳烨解開後,他的妖性被徹底激發,人性與妖性沖突,等同于自身血肉和骨骼的戰争。
終其一生,他都将活在這種慘烈的痛苦中。
兼且滄泠曾将兩族的所有仇恨,他與鳳炎和鳳烨的兩段銘心镂骨的情仇,盡數刻在鳳曦的神識中,日夜不停地折磨他。于他而言,神識的任何一個角落都是無盡的煉獄。
換成天下任何人來承受這一切,都不免走向崩潰。但鳳烨卻不能放任這一切發生。
雖說鳳曦也是賦生秘術強行造就的無魂之人,天生就是幽影之王,卻不同于鳳炎以此術融入法陣,讓浮空明境的凡人枯骨吸附九尾大妖的不甘怨恨,形成的似人而非人的邪物。
幽影們因全是由死物形成,非但出不了浮空明境的結界,靠近之時還會被結界吞噬。鳳曦卻是由活生生的生靈骨血和生機造就,是個例外。
更重要的是,同樣身為誅妖六劫淵的中樞,同樣并非凡人,鳳曦與滄泠還有着本質的區别——他身上有鳳氏血脈。
若是他的詛咒沒有解除,妖性壓過了人性,他自然會與他的父君一起,永生被困其中。但若是滄泠肯犧牲自己,他的鳳氏血脈卻能與妖性平衡,結界将再也困不住他。
哪怕他成了誅妖六劫淵的中樞,也能自由出入。
也許是終究對他存了一絲憐憫,不想讓他清醒地感知這些痛苦,又也許單純是怕他終究有一天崩潰癫狂,沖出結界毀天滅地,鳳烨事先在他身上留了秘術。一旦詛咒解除,秘術即刻被觸發,他将自此陷入漫長的沉睡。
延續多少萬年的恩怨情仇終于走到了終局,一切塵埃落定。
太初之光轉世的鳳炎化為那盞同名燈火,長留其間,永受烈焰焚身之苦。滄泠和鳳烨魂飛魄散,身化枯骨。
整個浮空明境中,隻剩下當時不足十歲的鳳曦,接替他的父君成為誅妖六劫淵新的中樞,與無數幽影一起,無知無覺地枯守着偌大一個時空。
這場賭局中沒有赢家。但輸得最慘的,無疑是末代狐君滄泠,和他與最後一任人皇唯一的血脈傳承,鳳曦。
微風撫過竹海,葉動枝搖,沙沙如雨。橘白的肥貓虎哥蹲在附近的溪邊,專心地舔着沾了水的爪子。水中倒影破碎零落,岸邊魚竿依然未動,一派安甯,歲月靜好。
溪水潺潺流過,和着岸邊人淡漠而散漫的聲嗓悠然遠去。那段失落在時光長河另一頭的洪荒往事背後,殘餘的個人愛恨,也就被他點點道來。
再後來的事情,連謝重珩都知道:謝氏族人流落至往生域,獻祭了血肉魂魄,将鳳曦喚醒。
“你心目中的神明,不過是個被先祖毫不猶豫犧牲的後裔,被他的父皇帶着目的人為創造出的棋子,一個沒有魂魄也沒有心的半人半妖的怪物,一個純粹為着算計、用途而生的工具,報複仇敵的籌碼。”
“這樣一個邪祟,命中注定要堕入深淵,終其一生都無法真正走出來,隻會拖着靠近的人一起下地獄。鳳烨當年若是直接讓我徹底消失多好。非但他不必費盡心力去考慮最後如何處置我,也不會傷害……無辜之人。”
“我曾經殺過你,你恨我厭我也是應該。”
消瘦的男人偏過頭,微微顫抖着阖上了一雙凝霜長睫。分明沒什麼表情,卻從骨子裡透出點強自壓抑的悲傷和絕望。
微弱,但足以在珍重他的人心裡紮上一刀:“這些天,是為師唐突了。你走吧,日後,還是不要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