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對此戰提前有所預料,但真正實地了解了相關情況時,将領們仍然免不了心情沉重。
越西道大營往西不過百裡就是戰場區域。平西大軍的主力到達之前,先鋒部|隊就已經與叛軍交上了手。但終究雙方兵力懸殊,且西大漠騎兵的勢頭幾乎無可匹敵,一整條線上若幹城池幾乎都隻能鎖閉城門,苦守不出。
南路軍需要守住整個越西道,包括一線排開的兩座大城越西城與涼州城,及十來處小城、關隘。整饬完畢,兵士們即刻開拔至前線,投入了增援的戰鬥中。
對面是二十來萬常年征戰的叛軍,後面陸續還有到達的,總數估計在二十五至三十萬之間。傅海真手下連同原本的先鋒一起算上,卻隻有十來萬人,目前也才勉強算是對方的一半。
兼且至少最近二十年内,這些帝王直屬精銳都沒有上過哪怕一次真正的戰場。許多人這是第一次領略到實戰與訓練對抗的區别,親眼見識到何謂大軍壓境,何謂兵臨城下。二者的經驗全然不在同一個層級。
但縱然如此,異族已經打到了家門外,明知是死也得頂上。
龍血二營接到的任務是自兩大城之間的青連城開始,順着西南線往下,守住涼州城,一直到靠近南疆的倒石關、燕子口。
區區四萬人,加上先鋒攏共不過五萬多,守六處城關。僅僅涼州就要分去兩萬人,最靠南疆的三處關隘隻能分到一萬多,平均每處隻有五千左右的兵力。縱然南疆巫氏能出動十萬人從側面相擊,分擔一部分,龍血二營面臨的壓力也極其巨大。
但這也不能說就是傅海真坑他們。畢竟另一營還要守東北向的越西城及另外幾處關口,而且幾乎沒有旁的援助,隻有主将帶着剩下的人在越西道大營統籌策應。
按照分派,下屬将領們各自領兵趕赴目的地。正副統領則先留在涼州城繼續議事,根據戰況做進一步調整。
謝重珩登上城樓,穿過一排排大小弩機和操作的兵士,隻粗略一掃。但見以護城河為分界,地面上黑壓壓一片,叛軍兵分三路,往外鋪陳開來。
當中一排旌旗高懸,漆黑底色上繡着白氏的純金色開天巨斧家徽,在灰沉沉的天色下獵獵翻飛。兩翼則參差豎着數十面淺色為底,構畫有深灰色三首八臂狼頭人身天狼魔神圖案的獸皮戰旗。其下密密匝匝,盡是騎着魔焰獸、銀狼之類猛獸的天狼聯軍。
傾魂境人相較于大多數龍裔族人已可稱高大,但這些西大漠人身高少說也有八尺①,小臂比許多大昭男人的腰還粗,真正是掌上可站人,胳膊上走馬。一人一騎猶如小山一般,顯得全部出自傾魂的白氏軍都渺小了許多。
滴水成冰的時節,天狼聯軍竟隻在身上裹了層特制的防護獸皮護住要害,露着肌肉隆起的手臂,無一不在透着彪悍。
西大漠人有洪荒魔族血統,天生神力,功法蠻橫霸道。騎兵們腰挂長達一丈的厚背大砍刀,手挽長弓,射出的與其說是箭,不如說是木倉。
大箭密集如雨,唰然而至,射在防護結界上,立時引起陣陣劇烈波動。有時穿透動蕩的間隙射中城牆垛子,丈厚的磚石竟能即刻炸為數截,怦然激飛。若是射中人,身後的空中便會灑下一串血雨碎|屍。
白氏軍騎兵雖沒有這等威勢,勝在羽箭速度更快、角度更刁鑽,每每循着結界不穩的刹那成批射入,造成守城兵士傷亡。更遠處揚土蔽天,全然無法判斷究竟還有多少人正在飛馳而來。
塵沙之上,天幕之下,卻是白氏軍的各型飛船飄忽上下,與龍血二營混戰在一起。
二者的戰鬥力本就相差不算大,數量上也較為接近,隻是各有所長。雙方空戰部|隊互相追打、攻擊,死死咬着不放,誰也不敢稍有松懈。
即使如此,也總有敵人突破空中防線,直接對涼州城的結界進行猛烈攻擊。
據飛船數量也能大緻判斷出,南路軍目前對上的二十來萬叛軍中,白氏軍空、地一起大約三至五萬,推測天狼聯軍正常應該至少有十七八萬。
傾魂地勢大部分介于丘陵和平原之間,相對平坦,正好适合大規模的騎兵作戰。如此情形下,但凡是個長了腦子的平西大軍将領都不會認為,自己手下那點人馬有資格出城對陣,或者迂回突襲。
然而敵衆我寡、戰力懸殊隻是其一,當前最緊要的問題還不僅僅在于眼下看到的這些。
昭明帝本是打着要白景年出關迎敵的旗号逼反白氏,現如今輪到自己了,除了死守拖耗,也沒有更好的辦法,當真是諷刺。
龍血營統領甲胄頭頂上一縷紅纓,左右肩吞色澤似血,形如龍首,極是打眼。謝重珩甫一現身,叛軍即刻發現了他,不約而同地立時集中力量先攻擊他的位置。
大小不一的箭簇混雜着迎面而來,接連不斷,铮然射在眼前。結界激出層層漣漪,動蕩不休。幾不可察的間隙中,終于有一支大箭從一個極其詭異的角度唰然穿過,尖槍一般,霎時已至他雙眉之間。
這一箭要是射中,半截軀體都會瞬間化為肉泥。齊正初就在旁邊,反應不可謂不快,當即擡手拔刀,已經遲了。他張着嘴,卻來不及發出任何聲音。
謝重珩連眼睛都未眨一下,側首錯開,箭尖堪堪擦着他頭盔方寸之遙而過。幾乎是在同時,修為運轉到極緻的右手一把将箭杆死死握住。
原本足以射飛、碎裂一塊丈厚磚石的力道硬生生被他束縛在指掌間,連身形也沒晃動一下。即使如此,大箭的餘威也震得他虎口瞬間崩裂,頭盔激顫,嘤嗡微響。
但他面無表情,看也沒看手上的傷口一眼,似乎毫無所覺。
直到此時,随行兵士們才終于壓抑地驚呼出聲。副統領握着堪堪出鞘的刀,一張褐色面皮原先黑如鍋底,眼下卻幾番變幻。
這種身份貴重的世家嫡系子弟,又是本營最高官長,跟他上前線出任務,身邊所有人都等同于他的臨時死士。
若是旁人無礙,謝統領卻折損于此,都不必等謝氏追究,主将傅海真就會砍了他們謝罪。戰場刀劍無眼,此人又完全不聽他的建議,縱然他有十二萬分的不情願也隻能跟着。
但事出突然,即使他再如何全神貫注地防備,也根本來不及阻攔。隻是如今看來,這位的修為比他隻高不低。
護城河對岸,一名頭頸都帶着刺青的天狼聯軍将領輕蔑一笑,極其嚣張地沖這邊比了個倒轉朝下的羊角手勢,是西大漠通用的最鄙視的侮辱挑釁之意。
謝重珩哼笑一聲,隻擡手化出放在手環裡的往生域弓箭,也不管右手還在滴血,彎弓搭箭,竟是一發兩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