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之事,盡是無數巧合和必然勾連而成。很多都沒有道理可講,自然也就未必能由誰一手掌控。
巫羅自是無足輕重,死則死矣。但他戰死僅僅十餘日後,一個驚天霹靂傳到了永安,炸響朝堂:四月初一,北路軍與霜華境交界處的貝葉城被攻破。平西大軍、神武營的旌旗倒下,換上了天狼魔神旗和開天巨斧旗。
朝野驚駭,帝王震怒。
敵衆我寡的情況下,防線一旦被撕開口子,就很難再度彌合,尤其叛軍的主體還是靈活、迅捷,極其善于迂回包抄的天狼聯軍。他們必然會抓住機會,即刻沿線飛速而下,從後方突襲。
形勢突然逆轉,血戰兩個多月才生生搏殺出來的微弱優勢即刻颠覆,整條防線即将就此廢棄。叛軍卻再度裹成一團,信心倍增。
謝煜那句稍顯奇怪的話竟一語成谶,也不知該說他果然眼光老辣、預判準确,還是純屬巧合,天意如此。
眼下局勢危急且混亂。貝葉城裡究竟發生了什麼,如何被破,暫時沒有任何消息傳出。誰都不知道真相究竟如何,是單純陰差陽錯,還是裡應外合,有意為之。
軍報抵達永安需要時間,前線戰況卻瞬息萬變,遠比朝堂上衮衮諸公所知的更可怕。
事情太過突然,甚至緊鄰北面的宮氏軍都沒反應過來。縱然他們動作再如何極盡所能地迅速,從後方殺過來增援時已經太晚了。
城中守軍陣亡的陣亡,撤退的撤退。叛軍則開始潮水般自此湧入。少部分留下占領城池,劫掠物資殘殺百姓,來不及撤退的神武營兵士盡皆死于第一輪清洗。大部分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穿城而過。
一支宮氏軍輕裝簡行,全力從後追來,也隻是暫且拖住了叛軍後面的隊伍,沒能截住對方的先頭部|隊。
這支人馬急速奔向西南方,繞至貝葉城與鳴泉關之間的三處小型關隘東側,與仍在西側攻城的叛軍兩頭夾擊。連同路上奔襲的時間都算上,僅隻兩日之内盡皆擊破。
不怪守軍無能。天狼聯軍的優勢本就在于快速機變,攻勢又極為悍猛,出其不意之下,效果尤其顯著。倉促之間,守軍往往根本來不及在東側布置防禦,兼且本就損失慘重,很難有足夠的人手去分兩方使用。
如此一來,不僅是兩側同時攻擊的危急,更關鍵的是切斷了附近城池和中心三境的一切支援。軍心很容易直接崩潰,越發難以抵擋。
每攻破一處,穿插至後方的叛軍就更多。
作為人數占了叛軍六成以上的主體,天狼聯軍先是被白景年阻在傾魂境外三個月,又被平西大軍阻在防線外近兩月,早已憋得怒火騰騰,已然殺紅了眼。此時終于一舉突破,他們隻留一部分在後阻擊宮氏軍,大隊人馬攻勢不停,直撲鳴泉關。
鳴泉關是北路軍控制的一處重鎮。一旦失守,直接關系到整個北路軍的存亡,進而威脅整條防線所有平西大軍将士的安危。
得知貝葉城破後,北路軍主将立刻将身邊所有應急部|隊都緊急調過去阻截,并令附近城池全力抽調人手,急速支援。
他的策略不可謂不正确,兵士行動也不可謂不迅速。四月初四日,應急部|隊與陸續到達的叛軍在鳴泉關東側遭遇,雙方激戰一場。
随着從已被突破關隘處湧來集結的叛軍越來越多,應急部|隊死傷過半,當夜敗退。叛軍僅僅兩日就奪取關隘,神武營統領宮長風戰死,守關兵士被屠戮殆盡。
此番出征的神武營五萬人,占北路軍半數兵力,至此僅剩數千殘兵,十存其一。部分試圖回歸大部|隊,其餘則混入流民中,不知零落何處。
自此,叛軍以摧枯拉朽之威沿西南方向而下,銳不可當,勢要擊破整條防線。
昭明帝打壓六族的心思開始昭顯後,至少近二十年内,帝王直屬部隊都再沒有趕赴邊界六境,參與過真正的戰争。雖說平西大軍不乏老将、老兵,但仍有許多将士隻經曆過日常對抗訓練、書冊圖影教導,最多不過從部分入伍早的前輩口中聽過一些。
隻是現實千變萬化,終歸跟那些有很大差距。第一次直面這種收割人命的場景,第一次面臨如此惡劣的形勢與突然轉折,第一次見識到什麼叫勢如破竹,衆人都有些措手不及,一時懵然。
此時的情形,除了果斷撤退,已無他法。
“果斷”一詞說來簡單,但明明已經有希望之時就此放棄,将多少人付出性命和鮮血苦守多時的戰地拱手讓人,誰都不會甘心。然而若是不撤,鳴泉關就是所有人的前車之鑒。
何況縱然即刻撤退,北路軍也必須留下來阻截叛軍,為中、南兩路軍争取機會。但以敵人的速度和勢頭,他們注定死傷慘重。
四月初七,随同鳴泉關失守的消息傳遍全軍的,是平西大軍帥帳下達的緊急撤退令:各城池關隘除留下少部分人斷後,其餘人等務必全速後撤至中心三境邊界,重新建立下一道防線。
主帥調遣了所有随同帥帳一起駐守、統籌應急的部|隊、中路軍主将身邊所有兵力,連同北路沿線城池部分守軍一起,四萬餘人直撲東北方向,試圖阻截叛軍,竭力為全軍求得一點時間。
但這點人馬對于殺紅了眼的叛軍來說,不過杯水車薪。
更要命的是,眼見無力回天,原本打算南下增援的宮氏軍也猶豫起來。
畢竟僅僅北部的叛軍就與整個霜華境的總兵力相差無幾,而宮氏軍出戰的不過三成。此時再想以這點人馬在野外跟精擅騎射的西大漠人硬拼,試圖強行扭轉局勢,無異于癡人說夢。
換成任何人都甯可按兵不動,先保存自己的實力。
涼州城離南路軍主将傅海真要近得多,齊正初更先一步知道消息,撤退的命令也是他親自帶過來的。自從燕子口之禍結束,這還是二人第一次見面。
他示意謝重珩支走監軍,神色莫測地看了他兩眼,淡淡道:“謝統領,時間緊迫,末将也不跟你兜圈子。龍血二營的兄弟,你帶他們撤,末将留下斷後。”
叛軍攻勢迅疾且猛烈,沿着戰線飛速攻下來,包抄、襲擊平西大軍的後方。整條線上已經不可能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