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曦完全贊同徒弟的分析,懶洋洋地道:“忘了跟你說,當年我救甯松羽時他就算出了我的存在,也推算出了我來自異界,并非龍淵時空的凡人。”
“我們剛來永安,從福順客棧搬進原來周永嗣的周宅,他曾路過門口。想來也不是巧合,而是特意前來。”
“這樣一來,連為什麼非得指明要你前去都說得通了:一則,他必然推算出我們與江祁曾有過交集。二則,他在賭我會随在你旁邊,以為保護。”
唯有鳳曦這個淩駕于凡人之上的存在,可以無視樓上的種種禁制,探知結盟的詳細内容。縱然這點失算了,隻要知道昭明帝的人密會尾鬼,至少也能肯定雙方确實有意勾結。除了對付謝氏,不作他想。
但,這樣一個深受帝王信重、又處于嚴密監視下的人,冒了如此風險,在關鍵時候私下背刺主子一刀,又是為什麼?
他就不怕被天絕道中樞察覺,出師未捷?
上次從福順客棧胖掌櫃那裡打探到有悔真人的一些消息時,鳳曦曾以為大國師鼓動鳳北宸以流民修塔、祭塔,是跟他們有什麼深仇大恨,或者跟先太後有什麼淵源。
但此時看來,竟像是跟帝王有仇怨,要借謝氏的手與之生死搏殺。
兩人一時面面相觑,再也讨論不下去了。
這些年來,被昭明帝親自下令處決的人何其之衆,僅僅是遭當朝刑殺的官員,恐怕滿滿一頁紙都寫不完。連甯氏反叛之前的周永嗣、楊成山諸人都得靠後,遑論其餘。
這些人的親人堪稱浩繁,要想從中找出有悔真人的線索,無異于大海撈針。
尋了個機會,謝重珩将水月樓之事掐頭去尾告知謝煜,收回了打探結盟之事的密探。
昭明帝終于走出這一步,從前的種種擔憂和推測至此成為事實,武定君罕見地有些動怒。很少有人比他更清楚,此舉将導緻天龍大地陷入萬劫不複之境。
老人倒并不如何疾言厲色,隻是眼神越發寒涼枯寂,彷如刀鋒:“那位是把天下人都當成了傻子,與虎謀皮而不自知,反倒自鳴得意。”
“他固然打着利用尾鬼拖住謝氏的主意,卻不想想,尾鬼難道是任憑他擺弄的貨色?”
謝重珩正在煮水沏茶,聞言冷笑起來:“聽說尾鬼國京平成京中有座馭龍神廟,取駕馭天龍大地、奴役龍裔族人之意,供奉的全是死于攻伐碧血、靈塵二境的兵将、浪客甚至海寇。”
“豈不知尾鬼人每一朝起兵造反時籠絡人心的口号,每一代國主在神廟繼位時祭告神明的誓言,都是帶領子民拿下天龍大地?”
“他們為此堅持了許多萬年都從未放棄過,付出了多少代價姑且不論,單憑這份不滅不休的毅力,舉國一心的凝聚力,簡直做到了凡人的巅峰,可怕之極,哪裡是他許下幾座城池就可收為己用?”
“如此之巨的貪婪和野心,又豈會為了點強鄰施舍、随時可以收回的蠅頭小利,就甘心受人差遣?凡此種種,昭明帝難道真就可以視而不見?”
謝煜道:“一個執意裝睡的人,旁人光叫是叫不醒的,除非真正捅上兩刀,讓他痛得狠了。”
“單單尾鬼尚且不足為懼。但大昭眼下正亂,周圍各國虎視眈眈,昭明帝卻自毀防禦,邊界幾境實力銳減,正是勾結為禍之機。”
“葬送了他鳳氏一代王朝不打緊,都是昭明帝咎由自取。可惜我泱泱天龍大地,隻怕屆時半壁江山都要受異族的鐵蹄踐|踏了。”
等水開的時候,謝重珩略一思索,也反應過來:“伯父的意思是,尾鬼細作很可能要橫跨整個大昭,潛入西大漠,聯系岱鈞?”
雖說邊界六境都有護境結界,一旦開啟,輕易無法攻破,但鎮守的将士曆來悍不畏死,無懼外敵,故而每一道都隻有與内部疆域交界的三面,為的是護住天龍大地的其餘地方,同時防範自己人的冷刀子。
白氏叛亂後,傾魂結界大開,将岱鈞的幾十萬天狼聯軍都阻隔在外,卻并不影響西大漠人進出。待他們休整完畢,完全可以轉而攻伐南疆、霜華,繞道進入大昭。
然而,莫說那兩境都不同程度地受了傾魂之戰的影響,至少也各損失了好幾萬兵力,更要命的是,眼看着宮氏已經岌岌可危,覆滅近在眼前。
“你說得不錯,但不止。”謝煜神色沉沉,“還有冰帳汗國。”
“往年有宮氏鎮守,冰帳汗國一則畏懼其法陣詭異,二則貪圖其貨貿利益,縱然再垂涎于天龍大地的富庶宜居,也無敢輕犯。”
“雙方多少萬年不動刀兵,以緻現在的很多人都忘了,那邊還有這樣一個國度,更忘了論單人戰鬥力,他們比西大漠人也不遑多讓。”
謝重珩也是這“很多人”之一。謝煜提起之後,他才依稀想起,從前在永安學宮時,書冊上似乎提過寥寥幾句。
霜華境外是比西大漠更為廣袤的北地冰原,一望無際,卻常年冰封,苦寒無比。内中之人鑿冰為帳,居住其中,故而龍裔族人一向稱之為冰帳汗國。
他們的先祖其實也是西大漠人的一支,很久以前争奪地盤失敗,被仇家驅逐北逃。這些人九死一生紮根下來,靠着獵取珍稀土産跟霜華貨貿,方才得以休養生息而立國,故而更擅于适應艱苦困境。
謝重珩不禁佩服謝煜的眼光老辣、思慮周全:“伯父所慮極是。尾鬼滲透頗深,既然能找上昭明帝和岱鈞,順勢多勾結一個冰帳汗國也不過舉手之勞。”
“拿下霜華的時節一定是在酷夏末期,接近冰封時節。但昭明帝的兵馬絕不可能用剩下的短短時間修整工事,駐軍防守,隻能先行撤走,留待來年再行整治。”
“也就是說,宮氏旁系一旦被誅滅,整個大昭北部包括碧血,幾乎都會處于無所防護的局面。”
“冰封時節對我們來說有些可怕,西大漠人卻也是在冰天雪地中過慣了的。冰帳汗國更不必說,比霜華還冷。何況此二者俱是骁悍罡猛之輩,縱然我方隻是防守,也得比正常投入翻倍的人馬。”
倘是如此,則三方強敵便成鼎足之勢而立,将大昭合圍其中。
說到此處,謝重珩不禁後脊陣陣發涼,面色稍變:“這隻能說明尾鬼與昭明帝結盟不過是個幌子,隻是為了穩住他,同時挑動他和謝氏在關鍵時候内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