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困境,是按昭明帝一貫的做派,絕不是單單派人在途中極盡所能地截殺就完了。他必然會考慮到謝煜成功闖過層層圍堵,順利完成護送任務後,又該如何應對。
屆時大概率會下旨,讓謝煜留在前線,參與作戰。這絕不是意味着今上打算就此停手,而是那樣可供運作的機會更多。
這一點,有資格參與族議的重要子弟們的看法極其一緻。
若說前方大營是個更大的陷阱,内中設了必死的連環套,則謝煜每往前走一步,就是離之更近一程。從他出發至今,這是議事堂每次必議的話題,但從來沒有拿出過一條可行的對策。
這也是謝重珩最為擔憂之處。他原也不抱什麼希望,隻是那麼一問。
果不其然,謝爍一擺手:“外甥打燈籠,照舊。”
意料之中的回答。謝重珩不自覺地擰了擰眉。然而任憑謝氏府的人如何憂急,無論是護送途中還是進入大營後,他們都束手無策,隻能日複一日地等着,眼睜睜看着。
對于謝重珩而言,這一切都還僅隻是明面上的操勞。
除外,謝氏府内部那個叛徒至今沒有絲毫線索,不啻一把隐藏的利刃。但謝煜要他不必過問此事,他也不好私下派人查探,以免打草驚蛇。
得虧謝重珩在往生域曆練百年,雖主管兵戰,于政事治理上也并非真就是甩手掌櫃,隻是相對管得少而已。現下諸般事務倒還能應付,忙而不亂,頗顯條理。
但即使如此,勞神費力,身心俱疲,不過短短十來天,他也已經肉眼可見地憔悴起來。
謝爍起身,看了兩眼他在燈火下愈顯疲憊的面容,本待寬慰兩句再走。但摸摸下巴,又發現實在無可說得,遂一拍他的肩,飄然而去。
還能說什麼?整個謝氏現下都如臨深淵如履薄冰,他們竭力維持嫡系不亂、不出事,就是對謝煜最好的支持,别的他們什麼都做不了。
送走謝爍,謝重珩斟酌着回複了靈塵,要他們繼續密切關注尾鬼動向。一應事務處置好,準備回房休息,月影已開始偏西了。
他在書房門口默默站了須臾,終是勉強撐着精神,轉向他師尊的寝卧。
随同五個幽影,一個行蹤詭秘,平常不知去向,隻在特殊時候露面。其餘四人分成兩組,不分晝夜地輪流值守在鳳曦的房間外,不容任何人進出。
不出所料,謝重珩尚未走到門口就被攔住了:“公子請留步,先生吩咐過……”
他打斷了對方的話:“我知道,我隻是來問一句,有沒有他的消息?”
幽影似乎有些茫然:“沒有。”
沉默片刻,謝重珩終于問:“那他閉關之前有沒有留下什麼話?”
幽影看着他,仍是茫然:“先生什麼也沒說,我等隻是奉命行事。”
“你們能聯系到他嗎?”
“這……公子恕罪,我等隻能向先生禀報這邊的情形,等候指令。”
點點頭,謝重珩再不說什麼,隻望着墨藍天幕下一輪圓月發了會呆。
兩個在他生命中至關重要的人,一個以身赴險,一個蹤迹全無,唯留他一人在此五内俱焚。
謝煜還有命燈可以判斷吉兇,偶爾還能傳出點消息。鳳曦此番卻真是被氣得狠了,猶如徹底消失了一般,似乎打定了主意要讓他也嘗嘗牽念折磨的滋味。
都是同樣的擔驚受怕,但終究,兩種心情其實截然不同。
謝重珩不是沒有察覺出自己想到鳳曦時,心裡偶爾生出的一點異樣情緒。可他無法細究,又或許隻是不敢,每每才冒了個頭,就被他刻意忽略過去。
他全然不知道他們的任何情況,還要冷靜地主持大局,安撫族親,跟内外諸人,尤其是朝堂上、帝宮裡那些周旋,讓對方抓不出破綻和下手的機會,實在是比戰場還要兇險的考驗。
但謝重珩深知,他這裡固然時刻驚憂,另一頭卻隻會比他更糟。
昭明帝背後用了什麼手段,準備怎樣對付謝煜,雙方在他無法觸及的地方又如何生死交鋒,又将如何對付他,他更是無從知曉。個中煎熬,難以言說,更不可說。
度日如年的等待中,時間似快又似慢,倏忽已是三月中旬,謝氏子弟終于迎來結果。月中的大朝會上,昭明帝果然突下一道旨意,命武定君就此留在前線,作為新的主帥。
半個月來,這算是謝重珩唯一知道的确切消息。乍聞此訊,确信伯父安全的喜悅之餘,他又難掩驚怒。
不僅是謝氏子弟,滿殿臣屬也面面相觑。
畢竟前線被護境結界所阻,正是需要凝聚士氣軍心之際。原主帥有功無過的情況下,毫無預兆地臨陣換帥,換的還是内部的死對頭、全然跟自己立場相對的人,這種行徑近乎天方夜譚。正常人别說做,恐怕想都想不出來。
謝氏諸人的預測至此成了真,卻又超出了預料。昭明帝的路數已經亮到這一步,他們若是還猜不到其大緻的後續手段,也不必在朝堂上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