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影們一呆,正在琢磨這話什麼意思,卻見他蓦地收了攻勢,調轉刀鋒,行雲流水般刺向自己胸膛,全無半點猶豫。
五人終于反應過來他後半截沒說出來的:那我就死在他前頭。
哪怕鳳曦果然已經隕落,他素來的意志也早已浸透幽影的神識,成為本能的一部分。他們絕不能眼睜睜看着這人自戕而無動于衷,立時亂了陣腳。
縱然明知很可能有詐,但動作比頭腦快,五人已然下意識地搶上前去,試圖相救。
謝重珩一掌擊開側面的幽影,随即脫出包圍,腳下一點,騰身掠過去,毫不遲滞地踢開了鳳曦的房門。
房間裡原本門窗緊閉,牢籠一般,大上午的也燃着燈。
暖橘色的燈火總帶着些朦胧意味。但即使隻驚鴻一瞥,也能清晰地看出,房間裡一道素衫雪發的人影身骨懶散,正倚靠着軟榻,百無聊賴地把玩着那隻取血的杯盞。
那人容色妖孽,安靜時氣度風姿又彷如雲端的仙神、天外的明月。像是被動靜驚擾,他漫不經心地投過來一眼。
卻不是鳳曦是誰?
“公子快離開!”變了調的嘶吼聲中,印槐驚懼得一身枯骨都幾乎炸碎。别的幽影不知,他卻清楚,那才是個真正的妖邪。
其心智未開,渾渾噩噩,無有半分人性,行事但憑本能。房間下了禁制,他輕易無法離開。主宰更曾着重交代過,切忌讓任何活人,尤其是半山院唯一的活人謝重珩,入内與他相見。
往常鳳曦尚且是在必要情況下,才能挑着狀态好的時候集中神識,操控着他出來。如今主宰自己都生死不明,遑論控制住他。
他絕不會放過這個送上門的珍馐。屆時扔出來的是被吸盡了全身血液的人幹,還是連皮肉都被吞噬殆盡的骷髅,隻有天知道。
但受指令限制,印槐根本一個字的真相都說不出來。
謝重珩卻完全不知道幽影在驚懼什麼,又怎敢在往生域主宰面前如此造次。他不假思索地一步踏入,門扇在他身後無聲地自動阖緊。
方才的一切也不過刹那,印槐反應不可謂不快。
他緊随其後飛撲過去,試圖撞開門,将謝重珩撈走。然而肩臂甫一觸到門闆,卻驟然撞上了一股大力,直接将他彈飛。空寂庭院中,骨骼碎裂的“咯啦”之聲清晰可聞。
幽影哐當砸在地上,一時動彈不得,神識混沌,唯一的念頭是:完了。
燈火被卷進來的風驚得跳躍不止,光影明滅,無端顯出幾分陰森。鳳曦本就一直對着門口,此時鼻尖微動,像是聞到了什麼極其喜歡的味道,倏忽彎起唇角一笑,竟似乎有些急迫地起身迎過來。
從他最初消失至今四個多月,雖說中途為着解藥也出現過幾次,卻無一不是面無表情,冷淡漠視。這還是鳳曦第一次露出如此溫柔、真心的笑容,仿佛那場導緻他單方面冷戰的分歧争吵隻是一場夢。
不過呼吸間,他已将人連手臂帶腰身一并緊緊攬住,二話不說,一邊徑直去撕扯謝重珩的衣服,一邊往榻上帶去。
即使是從前的心魔幻象中,放飛自我的鳳曦都少有如此熱切。但謝重珩再次見着他,全然沒心思注意别的。
那人将他死死禁锢在瘦削的懷裡,心髒處那根取血用的銀管不慎被碰到,在軟嫩血肉間一陣摩擦,刺得更深。他痛得一身冷汗涔涔,卻不掙紮,隻竭力靠近了感知。
一切都無比熟悉,跟記憶中别無二緻。鳳曦呼吸平穩,氣息鮮活,似乎并沒有哪裡受了損傷。
但謝重珩知道,今晚的師尊絕不像現在看起來的那般平靜、安好。雖勉強克制着心緒,他喉頭仍是有些發緊,啞聲問道:“你現在如何?還好嗎?”
鳳曦的人好不好暫且說不清楚,但心情顯然極好。不知為什麼,他仍是微笑着一言不發,鼻尖微微抽動,順着血腥味的指引,精準地湊近了那顆心髒的位置。
盛夏的衣衫極盡輕薄,以柔滑的絲綢類為主。此前情急之下,謝重珩本就隻是随意攏着衣襟,方才搏鬥一場,早已敞開不少,淩亂不整。此時又被壓在榻上,衣袍滑開,心口遮蓋着的東西就全然暴露出來。
怕鳳曦憂急發怒,他本想解釋點什麼,至少緩和一下。然而擡眼一看,卻見那雙狹長狐狸眼瞧着他時不像是在看一個人,倒像是饑餓到了極緻的猛獸,審視着按在利爪下的鮮嫩美味的羔羊。
這種眼神以前不是沒有過,隻是這次異常強烈,也許是他此時情況不妙,妖性壓過了人性。謝重珩也沒多想,道:“你趕緊……”
話音未落,管口本就搖搖欲墜的禁制已自行灰飛煙滅。鳳曦一口叼住那截銀管,狠命一吸。
清晰的吞咽聲中,謝重珩一霎時眩暈得像是飄在雲上,根本感覺不到軀殼的存在。他呼吸都停滞了一小會,眼瞳都幾近渙散,再開口時聲嗓都有些發顫:“别忍着……呃……多喝點……”
他仍不知道鳳曦都經受了什麼樣的危機和折磨,想要伸手去抱一抱他,稍稍表示一下歉意和安撫。但直到此時,謝重珩才發現雙手都被死死制着,根本無法掙脫,竟是從一開始就沒打算給他任何反抗的機會。
他隻能垂目看着那人俯首在他胸膛上。
那妖孽吸過一口,恰好擡頭看過來。他唇角彎彎,本就如含露花瓣般嬌豔的薄唇沾染着些血迹,更顯妖冶魅惑。
然而跟他對視的刹那,謝重珩終于看出了一些不對勁。
那雙翠碧眼瞳仍是一如神明般漠視衆生,隻是被面上真心的笑意所掩蓋,不太明顯。現在再看,就無端令人覺出幾分詭異。
再仔細分辨,深處竟還有些興奮、貪婪,内中隐有血色閃爍,更顯怪誕。
不待他有所反應,鳳曦已一把抽出了那根銀管。像是嫌它太細、吸得太慢,他竟伸出一根手指,順着鮮血洶湧的傷口,戳豆腐一般用力戳入胸腔,沒有絲毫遲滞地直接戳進了那顆勃勃跳動的心髒。
生生被捅穿的劇痛襲來,謝重珩本能地掙紮着,卻被人嚴嚴壓在榻上,掙脫不得,隻能顫抖不止。幾乎當場暈過去的恍惚中,刹那時光逆轉重回前世,他錯覺自己仍是無盡山巅、剛剛被一刀穿心的謝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