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硬朗強悍、長刀浴血的男人,連一雙眉毛都冷厲如劍,踏過多少命懸一線的險境,眼都不眨一下。即使早已遺忘了曾經的情意,此時卻仍會因為他的歸來而流淚,無法掩飾地顯出幾許脆弱,幾許無助。
他收緊手臂,情不自禁吻上了那點水迹。
鳳曦原本嫉恨難忍。他九死一生地回來,還特意阻止了幽影們的通傳,就是想給謝重珩一個驚喜。誰想進門卻見他的小七竟親昵地抱着另一個人,根本沒發現他的到來。
雖說那人也是他……的一部分,畢竟不是有心智有感情的本尊。但青年的失态舉動讓那些新的舊的憤怒都倏忽消散,化作滿腔酸澀柔情。
耳鬓厮磨間,不知是誰先主動,他們自然而然地緊緊擁抱着,唇舌糾纏,竭力搜尋對方真切存在的證據,也交換自己并非虛幻的證據。彷如攪動水液的清晰動靜中,間或洩出一兩聲模糊的“師尊”、“我在”。
見本尊沉溺于此,沒了他的威脅,“鳳曦”又興沖沖地撲過來,從後面摟着謝重珩,像是被人搶走的玩|物終于又有一半重新回到了他手中。但那兩人一時都沒發現。
幾近失控時,兩人才喘息着分開,額抵着額,鼻尖觸着鼻尖,平複氣息。
緩過一口氣,謝重珩啞聲道:“對不起,師尊,對不起……我……”
“我很想你。我好想……去找你,可我……我走不了……”
謝重珩說不下去了。原本他還想問,他為什麼才回來,為什麼中間不跟他報一聲平安。但再想想,鳳曦也許是迫于無奈,根本做不到,也許是心裡仍在惱他恨他。
無論什麼緣由,追根究底都是他逼着師尊涉險所緻,他哪裡還有臉面問為什麼?
鳳曦眼神晦暗幽深,暫且沒想跟他算當初逼他離開永安的賬。略微一頓,他意味不明地道:“為師知道了。先不說這個。”
話音剛落,謝重珩悶哼一聲,軀體僵硬地往他身上栽倒。他順手将人攬得更緊,見他俊臉染绯,杏眼含霧,氣息淩亂發顫,霎時想起曾經纏綿時意亂情迷的種種,喉嚨不禁一動。
慣常硬悍守禮的人突然投懷送抱,還露出這副勾|人的模樣,半妖本欲借機再溫存片刻,卻聽得懷中人嗓子裡模糊逸出一聲“不……”,才反應過來“鳳曦”有異,似乎抓了個什麼東西。
再往下一看,隻覺額角青筋蓦地一蹦,一口氣差點沒上來。
“鳳曦”在謝重珩身後摟着人雙手亂動,突然摸到了一處往常從未察覺的新鮮玩意兒,當下興緻勃勃地一把握住就要繼續玩。
“……别鬧!”鳳曦瞪他一眼,将那隻爪子丢開。
這些時日,那人跟謝重珩之間的一切他都感知得清楚。兩人倒并沒有做什麼,隻是“鳳曦”懵懂無知,頂着他的面容和身份,彷如小獸、稚童般時刻黏在徒弟身上。
為了安撫他,不耽誤正事,謝重珩也每每隻能順着他、抱着他。兩人日日同起同住,同眠同宿,幾乎片時不得分開。
但鳳曦想象着那人撒嬌做癡的種種傻笨行徑,如同謝重珩清醒後,回憶起自己神識盡毀時的所作所為,心情實在一言難盡。
一念及此,他更是覺得顔面全無。
他這樣自傲的人,哪裡能接受“自己”如此幼稚的做派。就算心魔幻象中那般放飛自我,近乎不要臉地黏着謝重珩,也斷不會像“鳳曦”一般。可那又确實非他所能掌控。
一世英名、一生形象全讓那人給毀了個徹底,還不知要怎麼才能找補回來,鳳曦不禁又狠狠剜過去一眼:“你才三歲麼?丢不丢人?!”
說完才想起,對方的心智恐怕頂天了都不夠兩歲,自己也覺得很沒意思,索性不說了。
“鳳曦”撇撇嘴,瞪着狹長狐狸眼一臉不忿,又不能由着性子反抗,隻能重新挂在青年背上,繼續啃他的脖頸。
此時謝重珩終于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他被兩個師尊嚴嚴實實夾在了中間,衣衫淩亂,走投無路。原本慘白的面容終于染上些許血色,也不知是憋的,窘迫的,羞惱的,還是如何。
“這是?”他前後看了看,一頭霧水,大為震撼,且羞慚。
兩個别無二緻的人,卻是截然相反的舉動。一個仙姿神韻,從容散漫,一個卻幼稚如孩童。兩雙翠碧眼瞳目光灼然,盯得謝重珩無所遁形,恨不能就此身化虛無。
雖說他重傷醒來後就猜到,鳳曦不可能将他拱手送給别人去解藥,這必定是師尊的一部分,可即使對方的反應已經等同于承認,他還是做不到将二者當成同一個人。
按理說真正的師尊出現了,從前那個就該消失才對,或者至少也該全盤受本尊的掌控。可眼下……
鳳曦安慰地蹭蹭他已然過度瘦削的臉頰,懶散道:“這事有點複雜,等你回來再說,你先去看看謝掌執。不用擔心,他隻是還需要昏迷一段時間。”
“需要”的意思,自然是出于形勢考慮,為了不落人口實,也避免現在就刺激得昭明帝狂性大發而為之。縱然朝堂上下不少人早就看出了其中端倪,該裝的樣子還得裝。
畢竟人生如戲全靠演,“裝”也是權謀的一種重要手段。
謝重珩眼神晦暗,卻也沒有猶豫地走了,探視過謝煜,又陪着顧晚雲待了一陣。因着那個隐藏的叛徒,他雖對瀾滄院早有布置,畢竟是這些天來第一次出門,又特意親自檢查無誤,回來已是子時。
“鳳曦”居然還在,一見他踏進房間,興沖沖地撲過來就将他往床榻上拖。本尊懶洋洋地斜倚在床頭,也不阻止,隻是笑吟吟地看着他窘迫的樣子,甚至還順手拽了他一把。
謝重珩本就體虛無力,此時前拖後推,根本控制不住,一頭栽下,又成了中間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