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鳳曦”那些讓他羞窘不已的行徑，他以為是心性幼稚的親昵，卻竟是時刻都可能讓他喪命的威脅？隻要對方稍稍克制不住，隻怕他早就被連皮帶肉吞噬殆盡，隻剩一具骷髅？

可謝重珩不是怕那個化身飲他血、食他肉。他隻是怕這樣都換不得師尊平安歸來，而那已經是他唯一可以付出的。

“嗯。這實在是萬般無奈之舉，并沒有十足的把握，我也隻是，在拿你的命去賭。”鳳曦道。現身至今都從容和緩如昔的聲嗓終于帶了些顫抖。

他停頓片刻，那雙薄唇罕見地抿緊成一條冷硬的線，白玉般的面上仿似凝了一層寒霜。

微微搖曳的燭火光影投落下來，朦胧而昏暗。本是帶着點溫暖暧昧意味的顔色，卻無端令人覺出了三九天的森寒氣息。

破界前一刹的心驚膽寒，重傷醒來時的倉惶恐懼，一點一滴都猶在眼前。

謝重珩尚且可以因着師尊并非凡人，竭力讓自己相信他不會有事。可那個化身本性之殘忍、妖力之強大，直面他的人處于什麼樣的險境，天下再沒有誰比鳳曦更清楚。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恢複意識後，感知到化身懷裡的軀體依然溫軟，卻無法查探還有沒有氣息，他遏制不住地想，也許才過了一小會，根本不能說明謝重珩果然就沒事了。

那種憂急驚怖卻無能為力的感覺，鳳曦再也不想體會第二次。

謝重珩愧痛欲死，實在不知該如何安慰他，隻能攬着他，近乎讨好地用鼻尖蹭着他的下颌。

從他重傷清醒、兩人關系幾番轉變後，他極少在鳳曦的事情上真正犯錯，也就難得用這種親昵的方式認錯，想要哄他。但即使如此，半妖也花了點時間，方才咽下萬千苦楚，恢複了一貫的散漫。

他緩下神色，安撫地捏捏徒弟的後頸，柔聲道：“别怕。現在我回來了，他不會再對你如何，就是單純想要親近你。”

勉強收拾好混亂起伏的心緒，謝重珩才沙啞地悶聲道：“回來就好。”

喁喁私語有短暫的停歇。兩人一時安靜下來，各自平複着這些時日以來的種種擔驚受怕，煎熬苦痛，和知曉真相後，遲來的驚心動魄。

唯有身後的“鳳曦”不知傷悲，未肯稍歇，忙得不可開交。那麼多天啃下來，他居然也半點不嫌枯燥。

謝重珩埋首在本尊頸窩裡，近乎貪婪地感受着他的氣息。

他不是沒有察覺，念及鳳曦時漸漸會稍有觸動。最初時他每每冷靜打住，對心境的改變假裝不存在。

但今夜那番摧心斷腸的等待，卻叫謝重珩恍然如醍醐灌頂：其實早在兩次取血昏沉甚至瀕死之際，清醒時那些刻意沉在湖底的情緒就已無法遏制，明晃晃地地浮到水面上，不容忽略。

與神識被毀之前刻骨銘心的激烈截然相反，這種感覺格外陌生，平淡微弱，春風化雨，叫人全無察覺，更不清楚産生于何時。隻在積累到一定程度後，想起那個人，才會微微勾動心弦，彷如狐尾拂過湖面，漾出圈圈細碎漣漪。

酸苦、甘美、貪心、滿足、畏怯、向往……每一種都不多，卻絕不欠缺。種種南轅北轍的情緒奇異地糅合交纏，百味雜陳。

謝重珩說不清楚那是什麼，隻是下意識地覺得不該。縱然再無法視而不見，他也不敢深究下去。短暫的放縱後，他克制地一狠心，禁止自己再沉溺于眼前的溫軟柔情。

這會子時将盡，正事還有部分沒談完。但見鳳曦也是一臉病容，憔悴不堪，謝重珩就打算告辭回去，大家都好好休息一下，剩下的明日再說。

自從那天進來這裡，他就被“鳳曦”霸占在此，至今已數日沒回過自己房間。

不想他放開本尊，方将準備起身，化身就興沖沖将他禁锢住，占有意味十足地往懷裡一拖。那顆雪發茸茸的腦袋一頭紮在他頸窩裡，興奮地蹭了蹭，然後不輕不重地一口咬住了他的耳垂。

謝重珩不自覺地一顫，紅着臉，終于求救般地望過去：“師尊，他，他這是什麼情況？怎麼辦？”

素衫雪發的妖孽隻是微笑看着他們，還好心地順了順他鬓角淩亂的碎發。

意味不明地看了一會，鳳曦居然動手替他寬了腰帶、外袍，明顯是要他留宿在此的意思，一邊懶洋洋地道：“你怕是走不了了。否則，他定不會與我善罷甘休。”

“左右我已根本不是他的對手。現在我還能仗着本尊的身份命令他一二，也無非是因為你在這裡能安撫住他，讓他不至于使性子。真鬧起來，他可不會管我是誰。”

謝重珩登時張口結舌，言語不能。

化身根本無需睡眠。此前那段日子，他都得整晚将之抱在懷裡，“鳳曦”才能老實躺着，而不是時刻趴他身上玩，啃他的脖頸和心口，攪擾他睡覺。

但今晚，難道要讓他在師尊面前主動跟别人——也不能這麼說，應該是跟另一副身體，親近？

燈火倏然而滅，隻留角落裡幽微如豆的一盞。

某人的糾結顯然沒有半根毛的作用。僅可隐約分辨輪廓的暗沉光線中，“鳳曦”熟練地撈起謝重珩一隻手臂，往自己後脖子一勾，十分自覺地滾到他懷裡，以一個極為契合的姿勢手腳并用盤住了他。

本尊也靠過去，從另一側擁着他勁瘦的腰身。

半妖拖着嗓音，十分善解人意地在他耳邊溫柔道：“也沒什麼。從前你如何安撫他，還是照樣如何就好，反正他也是我。”

“我部分神識斷在他身上，這兩日倒先要辛苦你，盡可能地來此穩住他，讓我與那些神識重新生出聯系。”

！！！師尊居然什麼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