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當然知道,謝重珩在書房耗了一下午,接近晚飯時分才抓了些補品,打着探病的名義去了謝重琛那裡。
一番極盡拖拉且毫無意義的尴尬扯淡,直到暮色四合,華燈盡上,天邊最後一絲餘晖都已熄滅。謝重琛終于再不能裝作視若無睹,客氣道:“需不需要留下來用個飯?”
但凡懂一絲兒人情世故的都能聽出他的敷衍之意。謝重珩立馬打蛇随棍上,笑道:“本是不好意思,但這個點,家裡想必也沒給我留飯。那就叨擾琛兄了。”
那會子隻想着能躲一時是一時,現下被當面戳破,他更加無地自容。
正垂頭喪氣僵立在門口,“鳳曦”興緻勃勃地一把将他拖進懷裡。大概是一整天未見,尤為渴望他的生機,化身挂在他身上就是一頓啃。他也茫然地聽之任之。
被拖到床上時,那種詭異的極端分裂感和逃走的念頭終于瞬間爆升到頂點。
察覺他隐忍的巨大不安,鳳曦靠過去,伸手在徒弟面上安撫地摩挲着。
他眉目含情,指掌輕緩,頗有憐憫的意味,幾乎讓謝重珩以為對方會就這麼放過他,不自覺地生了點期待。
杏眼深處的殷殷祈盼中,那妖孽薄唇開合,卻隻是拖着嗓音溫柔道:“你若是不情願,現在反悔還來得及。這是你最後的機會,你可想清楚了。”
放過是不可能放過的,大不了日後再哄。
應許了的話,斷沒有收回的道理。絕望地沉默須臾,謝重珩咬咬牙,忍着羞恥,在他耳邊道:“我……不反悔。”
他怕自己下一瞬又慫了,索性把心一橫,主動将人攬過來抱着,算是徹底斷了退路。
惡作劇不錯。對他這副明顯口不對心,别扭又順從的模樣,鳳曦格外受用,懶散彎了彎唇角:“你就不問一句為什麼?”
謝重珩如坐針氈,眼神遊移,逼着自己艱難道:“師尊既如此決定,總歸有自己的緣由。你若是覺得應該告訴我,自然就說了,若是覺着我不該知道,必定不肯同我講真話。問不問又有什麼要緊?”
他仍是一如既往地信任鳳曦,哪怕明知他并未消氣,還有一筆賬要算。
半妖越發溫柔,生平第一次,暗中動用了九尾天狐血脈與生俱來的天賦魅态。不出意外,隻一兩個呼吸間,就成功将謝重珩的目光牢牢鎖住,眼神迷亂。
他一向知道小七不是個輕易惑于色|相的人,哪裡料想這招竟效果絕佳。早知如此……要他日日以色侍徒也求之不得。
鳳曦心滿意足,指尖拈着一粒靈藥,在徒弟的注視下,慢慢放在自己齒間銜着,又慢慢俯首喂過去,極盡色|氣。
那藥有養氣聚神的用處。被他當成柔弱之人這般憐惜,謝重珩習慣性地想要拒絕。
但或許潛意識裡知道今晚乃是一場硬戰,不該逞強,又或許僅隻是受他刻意誘|惑,空茫恍惚,短暫猶豫間,他倏忽就想起白日裡的種種念頭,一時不知所措地呆住,眼睜睜看着紅唇雪齒越壓越近。
若說之前,謝重珩尚能以忙碌、分不出精力為由,自欺欺人地對許多心緒不加深究,今日卻是謝煜離開後他最清閑的一天,讓他不得不将之好好歸攏整理。
對于鳳曦,他終究是隐隐生出了一些别樣的感受,無法否認。
全然不同于曾經心魔幻象中,那種火一般熾烈洶湧、似要燃盡軀殼神魂的情意,他隻是心裡有了牽念。
像是風筝的線,細細一根,如影随形,平淡到讓人容易忽略它的存在。卻唯獨被觸碰之時,才發現那是命脈所在,不可或缺。
一旦正視了這些變化,謝重珩就清楚地知道,他到底再不能如同之前般,隻将鳳曦當成師尊、盟友、同伴,從容以對,波瀾不起。
但可供他參照的經驗實在太少,兩世唯一的一次動情也許還是被活傀術強行催生所緻。現在的心境跟上次天差地别,他自己也說不清究竟算什麼,對鳳曦又到底是什麼心思。
更不知道将來兩人該何去何從。
待謝重珩自茫然中回過神來,藥丸已被推進了咽喉。
着迷地盯着他绯紅的俊臉,鳳曦柔聲寬慰:“别擔心。他身上的神識已經跟我生出了些聯系,受我掌控,我們不會太過分的。”
燈下美人月中花,城頭觀雪舟上霞①。朦胧燭火光影搖曳間,那張本就魅惑衆生的面容也被映襯得愈加豔光四射,活色生香,直欲勾魂奪魄。
唯獨眸色愈深,碧瞳底下暗潮湧動,潛藏着奪命的厲鬼一般。
謝重珩一時都忘了羞恥,直愣愣盯着移不開眼。這樣一個他可以毫不猶豫交托性命的美人,第一次于情|事上近乎承諾地安撫他,如此體貼讓他稍稍放下心來,幾不可聞地“嗯”了一聲。
但很快他就知道,男人的嘴果然都是騙人的鬼,尤其是在床上時。他這心放得太早了。
以往對着鳳曦一人,謝重珩尚且有些招架不住,遑論此番還添了個化身,更遑論他本就還很虛弱。
妖孽操控着兩副軀體花樣百出,用了種種他連想都想不到的招數,将他折來疊去一整夜,不知幾度昏迷又清醒。謝重珩甚至無從知曉鳳曦究竟是從何處學來,又或者今天明着說是讓他考慮,實則隻是為了争取時間,盡在對着某些圖冊琢磨此事。
雖說有靈藥的作用,他也承受不了這等激烈的情|事。從頭到尾,他唯獨慶幸自己事前沒有腦子犯抽,十分硬氣地拒絕那顆藥:“我能行,無需靠它支撐。”
謝重珩真正醒來時已是翌日傍晚。
全身都動彈不得,軀殼都仿佛不歸自己所有。他幾乎是掙紮着将眼皮睜開一條縫,卻隻看見白茫茫一片模糊,令他一時以為身在往生域中、常年濃霧彌漫的無盡山巅。
有個散漫的聲音溫柔問他:“醒了?”
往常多少次浴血搏殺都毫無畏怯的人近乎本能地一顫,尚未清明的杏眼中閃過一點懼色。謝重珩不由自主地往後縮了縮,卻被撈過來喂了些熱茶,又緩了半晌,枯澀的喉嚨才能發出點動靜:“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