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說宮長琴早前與甯蘇月有過婚約,單說那時僅差幾個月,她就要跟謝重珣完婚,婚事都已籌措到後期。這豈非擺明了提醒大家,鳳北宸兩度罔顧天理倫常律令法度,強奪旁人已然定下的夫婿?
他兀自想着,就聽謝重珩哼笑一聲,從容繼續:“再說宮氏逃逸之事。世所皆知,彼時武定君已然重傷昏迷許久,後續領兵作戰的另有其人。”
“若巫大人硬要說,武定君和謝氏府還要為此擔責,傳出去恐會為天下所笑。如此牽強附會,不知巫大人存的什麼心?”
那人終于逮着機會,急赤白臉地搶道:“謝大人的意思是,此事該問周帥失職之罪喽?”
謝重珩差點沒穩住表情,憋得肚子都快要抽筋,在神識中道:“師尊你瞧瞧,這捧哏捧的。什麼叫專業?這就叫專業。我這坑還沒挖實在,人就上趕着跳進去了。茶樓演滑稽戲的跟他相比都要甘拜下風。”
鳳曦微笑起來。不過似乎也不能怪那人無知冒進。他們一起走到第七世,今生都過了百餘年,從前也幾乎沒怎麼見識過他牙尖嘴利的一面。
隻是有一點違和之處:既是尋謝氏的晦氣,也該派個能言善辯之人出面,這子弟卻一看就不是個合适的。
以巫靖的智計,決不會犯這種顯而易見的錯誤。若說是不想在即将撤離的緊要關頭太過與謝氏交惡,招緻針對,才故意選了個這樣的人,更說不過去。畢竟陽奉陰違,其實是連鳳北宸都一并得罪了。
無論此人是裝傻充愣還是本性如此,隻怕都别有用心。
“巫大人此言差矣。”現下鳳曦隻能感知徒弟那邊的動靜,卻無法直接在神識中溝通,好在謝重珩也察覺出不對。
他端肅了臉色,朝着禦座又是躬身一禮,順着那人的話頭隐晦試探:“倘若巫大人因此私心裡對周帥有什麼看法,臣倒要站在中間說一句:臣絕不認為周帥是清剿不力。”
“宮氏餘部所逃之地太過特殊,聖祖年間兩度發兵征伐,都未有效驗。周帥不予追擊實是忠于帝君,愛恤部下。”
那巫氏子弟又急又怒,脫口道:“帝君明鑒,臣絕無攀扯周帥之意。”
“隻是據臣所知,宮氏軍被俘将領交代,宮長琴從一開始就主張阖族退入往生域。人人皆對那裡避之不及,聖祖年間的慘禍,宮氏也曾親曆過,此舉未免太不合常理。”
“宮長琴可是謝大人的表親。焉知不是有人事先給她出謀劃策,收買人心,準備與之勾結為亂?畢竟往生域雖向來有‘鬼域’之稱,但自古以來都對其無甚了解,進去也未見得就一定會死。”
此言側面證實了謝重珩對霜華戰事的推斷。然而同一刹那,他終于反應過來今日這一出的真正用意。
他神色毫無破綻,隻是眼中徹底冷下來:“巫大人也是武将世家出身,必然忠肝義膽,勇悍無雙。”
“忠臣良将難求。巫大人既是覺得衆人皆醉我獨醒,所有人對‘鬼域’的判斷都有誤,不妨當朝請旨,親率巫氏軍,前去往生域走一趟,将這些叛賊盡數執拿剿殺,拷問同黨,非但可立下大功,更能全了巫大人一世英名。本官勢必率阖府恭送。”
一番話擲地有聲,回蕩在崇政大殿中。滿朝臣屬不知内情,都有些淩亂,抽着嘴角面面相觑。謝氏子弟更是幾乎當朝失儀,好懸克制着沒笑出聲來,紛紛憋得咬牙切齒地出列附議。
誰人不知,現下昭明帝唯一的對手隻剩謝氏?巫氏已經沒太大作用,他若有心整治,果如其言,怕是一把就能将南疆那點家底給耗得精光。
帝王本就陰沉的臉色越發鐵青。
宮氏軍的去處,突然給他打開了一個從未想過的懷疑方向:謝煜叔侄那招隐藏布置說不定跟往生域有關。
從前他所知曉的最了解那裡之人是伏淵。他參照其結界的構造法則,才完成了天絕道,大昭初年更是他親自撕開那道屏障,才有了世所皆知的幽影為禍、聯軍讨伐集體覆沒之事。
昭明帝特意召伏淵問過,往生域中确實充斥着吃人飲血的鬼物。按說即使當年謝重珩帶了部分靈塵謝氏暗中培養的死士進去,也幾乎不可能在無止境的輪番圍攻下逃得性命,遑論做什麼。
但對方不知何時認識了鳳不歸,卻又另當别論。他才特意命巫靖設法試探。沒有結果倒在意料之中,隻是疑心既起,卻再也按不下去。
顧氏掌執顧慎朝一言不發地看完這場鬧劇,心裡暗歎一聲,适時出來打圓場:“帝君息怒。巫大人想是過分擔心朝事,以緻有些疑神疑鬼。隻是以臣看來,謝氏既完全沒有勾連宮氏的機會,也根本沒有必要引火燒身。”
“戰場之事瞬息萬變,内情究竟如何,朝堂衮衮諸公都難以說個确切。縱然要查,也得等周帥回朝再議。無憑無據的話,竊以為還是少說為上。”
照常理說,整個南疆境現在隻剩了十來萬兵力,萬藏更是不用提。昭明帝下一步要對付誰已經不言而喻。可往後,最要緊的問題已經不僅僅在于此。
顧氏曆代敢号稱“窺一朝天命”,當然有自己的獨到之處。他們雖不涉兵事,但不代表完全不懂時局。恰巧相反,正因他們沒有足夠自保的力量,才能更為清醒、冷靜地判斷形勢,盡可能趨利避害。
略略一頓,顧慎朝決定提醒一下大家:“顧某愚見,内部禍亂是漸漸平息不假,可諸位也莫要忘了,西大漠的岱鈞,東部星峽海的尾鬼仍在蠢蠢欲動。就連北地冰原的冰帳汗國,恐怕也不再安分。”
“天下不甯,強敵環伺,随時可重啟戰端。對付他們,可不是耍嘴皮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