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城有一州,名為玉州,玉州有一鎮,名為玉泉鎮,鎮中有一地,名作烏衣巷。
這深巷裡,住着的大多是普通人家。一日,巷子裡來了一輛馬車,一位看着不過二十五六的清麗女子,拖着包袱跟一對姐弟從馬車裡走下來,從此在烏衣巷久住。
一開始,人們還以為是哪裡來的富貴小姐,時間長了,才逐漸明白過來,大概是個命苦的可憐女子。
女子名喚謝婉。那對姐弟,姐姐名叫謝清,不過六歲,弟弟名叫謝辭,剛滿四歲。放在同齡孩童身上,正是貪玩的年紀,可這對謝家姐弟,卻比其餘孩童更加早熟聰慧。
姐弟倆同娘親一道起早貪黑,到集市上售賣謝婉繡的手帕、荷包。
隻可惜烏衣巷這地方,人人都為謀生難以自保,謝婉的生意着實不景氣。她隻能想辦法,到更加繁華的玉泉鎮去。
玉泉鎮與烏衣巷不過三四裡之遙,謝婉每日都要披着夜色醒來,眼見兩個孩子滿臉困倦還要閉着眼跟她下床,心中又酸又澀。
“阿清,”這日,謝婉将謝清拉倒一旁輕聲道:“你跟阿辭從今天起,就不用再跟着娘親去鎮子上了。”
謝清一聽,睡意頓時沒了,她不解地看着謝婉:“可是娘親的東西很多,提着走那麼遠的路肯定很累,阿清跟弟弟幫娘親分擔一些,娘親就不用那麼累了。”
謝婉輕撫她的頭,安撫道:“娘親提得動,阿清不用擔心。倒是你在家要注意看好阿辭,可别讓他出去亂跑跟人走了。”
謝清點頭答應,她倚在門上,看着謝婉清瘦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口。
謝辭醒後不見了娘親又氣又急,謝清隻得哄他,曲兒也唱了,故事也講了,好容易他才不鬧。
“姐姐,”謝辭吃完蒸籠裡最後一個饅頭,問謝清:“要是娘親受欺負怎麼辦?我想去看看,我認識路!”
謝清埋頭在屋外給謝婉新種的菜澆水,聽見弟弟所說,雖然心裡确實有擔憂,可也謹記娘親的話,對謝辭說道:“娘親說了不讓我們出去的,你要是想娘親累了一天,回來還要怄氣,你就去。”
謝辭不說話了,怏怏地也到小院子裡,提着水桶幫忙澆水。
日子雖清苦,但也算過得安穩,直到有一天,謝婉比以前回來得更晚。
謝清已會做一些簡單的飯菜,每頓都是她做好了讓謝辭端菜碗上桌。這日謝婉神情恍惚,像丢了魂一樣回到家。
謝辭跟謝清早已餓得不行,見謝婉回來,頓時齊聲笑道:“娘親,你回來啦!”
謝婉恍然回神,她清麗的臉上擠出一個笑容道:“阿清阿辭真乖,娘今天有點累,你們吃吧,娘先睡一會兒。”
謝辭看着她有些跌跌撞撞地進了屋,扭頭問謝清:“姐姐,娘怎麼了?”
謝清沉默半晌,搖了搖頭:“我不知道,阿辭,我們先吃飯吧。”
從那日後,謝婉的身子便開始虛弱下去,臉色一日勝一日蒼白,眉宇間盡是謝辭看不懂的悲色。
反倒是謝清,家裡大小事樣樣承包,謝辭隻能跟她搶着做。
“姐姐,你說,娘是生病了嗎?”謝辭坐在門口石階上,扭頭問旁邊的謝清:“生病了是不是要吃藥?姐姐,我們給娘親買藥去吧!”
謝清撐着下巴,看着遠處隻剩光溜溜一截樹幹的山道:“阿辭,你不懂。”
謝辭搖着她的胳膊,央求她:“那姐姐,你告訴我,我也要懂。”
謝清神情複雜,她拗不過謝辭,卻也不知該如何說得讓他明白,娘親定是被人欺負了,才這幾日都沒出去賣東西。
謝清歎了口氣,起身去收挂在杆子上的衣服。留下謝辭一人坐在石階上,臉上挂着疑惑。
秋末冬初,已是分外凜冽。屋外寒風打門,謝辭緊緊挨着謝清,二人雙足相促圍坐在火爐旁,互相用腳擠着玩。
謝婉今日回來得晚,身上的棉衣看着便單薄,她身子抖得不成樣子,手裡卻緊緊握着一錠白銀。
謝辭瞪大了眼,驚喜道:“姐姐,是銀子诶!好大一錠銀子啊!”
謝婉動作輕柔地拍了拍謝辭的腦袋,道:“阿辭原來還是個小财迷。”
謝清捂着嘴直發笑,聞言便道:“他不僅是個小财迷,還是個貪吃鬼、小氣精呢!”
謝辭一聽,臊紅了臉,知道謝清是在說自己之前因搶吃的,跟她生氣的事,連忙撲過去捂她的嘴道:“姐姐也是小氣精!又提那件事!”
謝婉等二人鬧夠了,才催着他們趕緊去睡覺。
謝清與謝辭爬上謝婉前不久才新鋪的床,自覺給謝婉留了一塊空地。
睡意漸濃,謝辭迷迷糊糊間,感覺到有人在自己身邊躺下,一道低柔的聲音從頭頂落到他塞滿棉絮的枕頭上:“阿清,阿辭,你們要平安長大,娘親也不知,今後該如何是好……”
謝辭在睡夢中皺起眉頭,沒能聽見後面的話。
*
謝婉得病是在冬末,屋裡整日都是她令人揪心的咳嗽聲。
謝清寸步不離地守在床頭,一遍又一遍替謝婉擦去白淨額頭上的細汗。
“阿辭,藥煎好了沒?”
“來了來了!”謝辭端着用布隔開的滾燙藥碗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将還冒着熱氣的藥放到了床邊的矮櫃上。
待藥碗不再燙手,謝清端起來,看了謝辭一眼,後者立馬會意,走上前将謝婉扶了起來。
一勺接着一勺的藥喂進了謝婉口中。
喂完藥,謝清靜靜地看着再次陷入沉睡的謝婉,她的五官已經逐漸顯出謝婉的模樣,隻是那雙眉毛與謝婉全然不同。
密而直,像是兩把長劍,而非謝婉那般,像一折就斷的細柳。
謝辭蹲在謝清身旁,有些依賴地靠近了謝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