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逸絕一怔,笑意微斂:“不過是雕蟲小技罷了。”
此間話了,千雪浪便不再開口,他并不在意任逸絕想看什麼景色,也無旁的話題多問,因此隻能重歸沉默。
說話的這會兒功夫已近黃昏,夕陽銜山,照得山雪凝金,似遍地流沙。
不多時,天邊殘霞漸濃,紅日将墜,将附近的山石草木盡數染作殷紅血色。
再過一陣,銀河浸透明月水,清光自來,遠目雲間峭壁,隻見紫雪綠煙,人靜景幽,一時無聲。
兩人在此一連坐了幾個時辰,到這會兒月色難移,任逸絕才終于說話:“我上山那日,心中還想是何等雅士,賞愛此地清幽,因此居住于此。”
千雪浪道:“世間萬景,有哪處不美,跟我又有什麼相幹。”
“不錯。”任逸絕轉過臉來,細細瞧他,含着抹再玩味不過的笑容,半晌才輕輕歎息一聲,“我很快就發覺自己想錯了,你心中對這些一點也不稀罕,自然是看也不看一眼。”
千雪浪忽道:“你為什麼生氣?”
“我并沒有生氣。”任逸絕搖搖頭,“我隻是想到一個人,我不知她愛不愛看這樣的景色,還是與你一般,什麼都不放在心上。”
千雪浪有些奇怪:“你記挂這人,卻與他不認識嗎?”
“我與她雖是世間再親密不過的關系,但卻未曾相處過哪怕一日。”任逸絕道,“不過,說到頭來,縱然認識,更甚朝夕相處,誰又敢說自己真的知曉對方所思所想。”
再親密不過的關系,卻又未曾相處過哪怕一日,想來必定不是尋常朋友。
依任逸絕的性子,更非眷侶……
是母親,還是姊妹?
千雪浪又道:“你是因此對她不快嗎?”
“……我還以為閣下當真什麼都不在意。”任逸絕狡黠地避開話題,“沒想到竟也有這般好奇心?還是說,是對我有這樣的好奇心?”
千雪浪凝視他片刻:“是你。”
這話說得直接,反倒叫任逸絕一時間沒能遮掩,神色錯愕起來:“什麼?”
千雪浪倒是全無語出驚人的羞窘感,他緩緩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俯視任逸絕,神色仍如往常一般:“我情關難過,而你是多情之人,因此有意請教。”
任逸絕心頭湧出的幾分好奇、不解、驚詫在這一刻盡數凝結,月光幽寂,映在千雪浪的面容上,竟不知哪個才是活生生的性命,哪個才是冷冰冰的死物。
也許就連月光,都勝過千雪浪幾分柔情。
原來如此。
任逸絕不緊不慢地想,他想的速度并不快,好緩和臉上的神色,顯得不要那麼難看。
比無用的溫柔更惡毒,比輕浮的寬慰更虛僞,千雪浪的直接來得毫無遮掩,他的洞悉更令人倍感不适,這雙如煙似霧的妙目從未動情生意,隻将人剖皮拆骨,刮取出對自己有利的東西。
這無瑕的玉人,挑動他人的心緒,也不過是為清洗自己僅存的污漬。
千雪浪靜靜注視他良久,晚風徐徐吹起霜發,并未移開視線。
“你的心,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