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逸絕沉默片刻,要是尋常人說此遺言,他必定覺得這人心灰意懶至極,可是以徒弟觀師,如和天鈞這般修為的無情道人,他就不知是什麼意思了。
“我那時想……”千雪浪忽然将聲音放慢了,“那時想,師父也許是後悔了。”
任逸絕到底沒能忍住:“啊?”
“怎麼?”千雪浪困惑地看了他一眼。
任逸絕一愣:“不……我隻是……沒想到……”
“沒想到什麼?”
“……沒想到閣下會想得如此正常……”
千雪浪微微蹙眉:“你真是無禮。”
任逸絕認同:“……是我無禮。”
“人死,當是什麼模樣的?”千雪浪瞧了他兩眼,如雲一般輕,倒也并不是想詢問的意思,很快将目光又收回去,“我這一生從未品嘗過死,不過想來是很不好受的,師父……卻很快活。”
“我這一生,也未曾見過師父那樣的笑,甜如蜜一般,好似他不是死了,是悟道了。”
快活得像悟道,這話恐怕也隻有千雪浪說得出來。任逸絕不禁在心裡搖頭,不敢再說出來。
“至于他。”千雪浪頓了一頓,“倒似死了,後來,他總覺得是師父的兵刃不好,是有什麼地方不盡心,他以為師父是擔心我的安危才留下這句話來,便特意鑄造了紅鹭給我。”
任逸絕訝異道:“原來紅鹭是這位……嗯……這位前輩所鑄麼?”
“不錯。”千雪浪道,“問天也是他所鑄。”
他雖沒說“問天”是什麼,但任逸絕已想到是屋内那把孤傲之劍,當真是人傲劍傲名傲。
“可是,問天未斷。”千雪浪說,“原也怪不得它。”
任逸絕輕輕歎了口氣:“此劍已失主人,又遭鑄劍之人深恨,莫怪它大放悲聲。”
其實話說到此處,任逸絕已猜出這位前輩到底是誰了,接連鑄出“問天”與“紅鹭”這兩柄不世神兵,又有實力參與除魔大戰且生還,世上又能有幾人。
唯有一人,鑄師未聞鋒。
千雪浪見他神色有異,忽然問道:“你猜出來了,是嗎?”
任逸絕略有些尴尬:“……若我說沒有,是否顯得不太誠懇?”
千雪浪靜靜注視着他。
“哎,是鑄師未聞鋒,對嗎?”
千雪浪忽然一笑,這一笑卻似冰雕,如雪琢,全無半點活氣。
“一點不錯,人果真是隻惦念活人的。”
他倒沒什麼責怪之意,隻是又肯定了一樣早已心知肚明的道理。
任逸絕仿佛被人重錘了一拳,肚裡泛酸,嘴中隐有苦意,他将千雪浪瞧了又瞧,忽覺得這般倒也不錯。
若做了有情人,就太傷心了。
千雪浪又問:“你與未聞鋒都一樣,一樣多情。就像現在,這與你實在是不相幹的事,為什麼要這樣傷心?”
任逸絕立刻覺得這個人又可恨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