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面蕩起一圈圈漣漪,天上星子時聚時散,時而明亮又時而晦暗,久不見光芒的岸邊緩緩亮起點點火光,那光旁邊,姬姌撥弄着半死不活的火苗,轉頭看向瑟縮在一邊的洛禾。
九州這片大地方落下幾月白雪,濕了木枝,又恰逢如此環境,那火能生起來就已是很不錯了,要是燒的再旺些,怕是不能了。
姬姌于是隻能放棄,她靠近了洛禾一些,試圖将自己的體溫傳遞給洛禾,隻見洛禾不住發抖,姬姌伸手抱了人,與她閑聊。
“你這病症一直如此,就沒個法子了嗎?”
洛禾先前本還保存着幾分規矩,如今情形卻隻能全部抛卻腦後了,她瑟縮着身子,想來一路走來,姬姌也并不是一直養在深閨的公主,此番場景下要是再去斤斤計較細末規矩,倒是自己矯情了。
她緩緩道:“之前一直有藥吊着,此次出行突然,等到我們出了沨都,随意找個鋪子抓藥便好。”
姬姌一手摟着她,另一隻手中握着棍子,繼續撥弄那堆火,她漫不經心的道:“就這身子你也敢如此冒險,若是你死在半途,我豈不是被你哄騙了。”
說這話時,洛禾就擡頭看她,姬姌眉目間有着曆代姬天子的英氣,鼻梁高挺,唇色紅潤,太子衍見她時令自己彈奏的那曲碩人……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殿下實是個美人……”
想到太子衍那句無心的誇贊,洛禾不自在的偏過頭,她望向面前那堆快要熄滅的火,開口道:“殿下此言差矣,哄騙二字又從何而來?”
姬姌語氣很淡,隻是平靜的說出一堆亂七八糟的分析:“我本來是要死的,現在被你騙到了這處,你在芗王宮那番話讓我斷了想死的念頭,到了如今你說我不會死,但你若死了,我不知前路,想必不出幾日,我也活不成……”
“你僅憑一張嘴改變了我的想法,又在半路置我于不顧,這不是哄騙是什麼?”
言語間姬姌突然低頭去看她,興許是說到此時,就連姬姌也覺得自己的話沒頭沒腦,眉目間也帶着幾分笑意:“或是戲弄?”
洛禾像是沒聽懂一般啊了一聲,回過味來才察覺到這人在笨拙的安慰鼓勵自己,她便也去看她,自然而然的對上了姬姌微彎的雙眸,洛禾竟也被帶的有了笑意。
“如殿下所說,即是我帶你出了芗王宮,讓殿下如今想活下去,那我就有責任陪殿下一路。
隻望殿下日後莫要嫌我拖累,有勞殿下多擔待着點了。”
懷中那人雖然病弱,姬姌卻在她身上看到了堅定,就算是自己方才一番話颠倒是非也無妨,這人有意思,也有膽識,更是救了自己命的人,不論怎麼說,她也不想看見洛禾死了。
她應該活的更好,也應該有更好的前程。
誰拖累誰尚且還不清楚,隻是目前而言,她們都需要彼此。
姬姌淡淡的嗯了一聲,一時間周圍隻剩下幹柴被燒的噼裡啪啦的聲音,還有那源源不斷的秦河水聲,拍打過無數亡人屍骸,流向更遠的遠方。
兩人懷揣着各自的心事,一同沉默。
月光緩慢的東移,面前那堆火不知在何時徹底熄滅,兩人依偎的更緊,姬姌聽到洛禾開口:“殿下,太子衍已死,兇犯是你我二人,你猜那瑕關會不會亂?”
瑕關綿延廣闊,由西而起直到鄖國邊境,将洛陽,錦國一并隔絕,毫不誇張的說,隻要瑕關在一天,其他幾國想要攻打芗,就幾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更何況洛峙鎮守瑕關近十載,瑕關紀律嚴整,在洛峙的帶領下更是堅不可摧。
誰都想拿下瑕關,一舉進攻芗沨都,誰都做不到,唯一不經過瑕關就能到芗的邺卻是明哲保身,與幾國交情一直不鹹不淡,邺王更是隻在其中撈一些蠅頭小利,從不貪圖更大的利益。
姬姌認真的想了想:“我猜不會,洛峙領軍多年,軍心所向,而且對比起那殘暴的芗王父子,民心,尤其是瑕關的民心也會更向着洛峙,瑕關有沒有太子衍并不重要,洛峙才是瑕關的主心。”
“不。”洛禾故作神秘的一笑,“殿下分析的雖然沒錯,但殿下不了解芗國的丞相,我們那位金相自視清高,早就與家父不合,此次我冒了頭,便是給了他打壓家父的機會,太子衍已去,他的第一選擇不是捉拿我們,而是趁機給家父定罪,屆時家父被逼另投,便會有紛争,若是此時我再入了瑕關主城呢?”
姬姌道:“你若去,那便是人人喊打,說不定會被綁了交給芗國丞相,來接此緩和兩者之間的關系。”
“但是按照我的了解,金盞延與家父之間的關系已經是不可緩和的程度,芗王如今病榻之上,大政由他一手掌控,所以金盞延定不會放過家父,這點家父想必也是清楚的。”
寒風越來越刺骨,洛禾下意識的往姬姌懷中鑽了鑽,鑽完之後才意識到自己此舉實在是太過冒犯,她剛想遠離姬姌一點,就被姬姌按了回去。
姬姌聲音幾乎是從她的頭頂傳過來的,帶着幾分沉悶:“所以呢?”
洛禾不由得咽了一口口水,接着道:“所以我大概率會被家父直接殺了,用來震懾軍心,最起碼如此,那些曾經敬畏太子衍之人便會放下芥蒂繼續跟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