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不小,放下五十多張桌子,加上每桌之間隔出來的距離正好。
每人還是從自己的位置上考試,桌兜朝前。
臨考試開始前,趙蕾特地來找湛聽晚,說她如果不舒服,可以直接暫停考試,找監考老師,湛聽晚點頭乖乖應着。
這次的考試有四個老師監考,多了兩個新來的老師,藍桉掃一眼,繼續答題。
九門課程,分兩天考完,沒有晚自習。
這兩天湛聽晚特别安分,一點不來鬧騰藍桉,放學就乖乖跟藍桉說再見,坐車回家。
反倒是藍桉有點不習慣她這麼乖,在公交站牌這裡走神,1路公交車到站,她下意識往上走,等站在車上想刷卡,才反應過來不用送某人回家,然後趕忙下去。
站在一片夕陽中,她的背影莫名的孤單,隻有影子相伴。
出成績這天所有人都很興奮,趙蕾辦公室的門檻都要被踩塌了,原因隻有一個,這次考試太難了,都想看看自己考得怎麼樣,或許這次學校改革,稍微激起一點學習的興趣。
“老天,tm藍桉不是人,這次的題這麼難,她怎麼考了這麼高!”
“老趙,你實話說,這次是不是有高三的知識點,數學我還是會些的,但這次我一個大題都沒做全。”
“怎麼說話呢,叫老師,别老趙老趙的,真被你們叫老了。”趙蕾笑罵一聲,“這次的題是難,不過都是你們學過的,自己沒學好,别怪題出超綱。”
她身邊圍了一群人,一會兒有人咆哮,一會兒有人尖叫的,還有瘋狂蹦腳的,趙蕾實在是受不了了,把人全趕走,揉着耳朵,跟鄰桌的席念說:“之前沒見這麼積極,這次咋這麼興奮啊。”
“或許,他們想好好學習了。”席念看着手裡的英語成績單,“該來問的倒是沒來。”
此時的她們兩人正坐在教室裡,
湛聽晚問藍桉:“聽說這次題很難,你猜你能考多少名。”
藍桉不謙虛,盯着手裡被她把玩的指節說:“第一。”
“班級排名還是年級排名?”
她神色平靜,繼續說:“都是。”
湛聽晚見她這麼肯定,眼底忽然打上光亮,“那你猜猜,這次英語誰是第一。”
當藍桉說出“我”,瞧見她眼底打着精明的細光時,腦中警鈴大作,忽然發覺上了她的當。
她笑得像隻狐狸,“你說的啊,如果不是,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果不其然,當席念在講台上拿着成績單誇這次湛聽晚英語是第一時,藍桉的胳膊瞬間就被身邊人勾上,耳邊傳來細小的嗓音:“藍同學,這次我可是第一哦。”
“說好的,答應我一個條件。”
“我們一起住宿吧,我想跟你住一個寝室。”湛聽晚眼眸閃爍,像布滿星星。
隻是這個條件還沒實現,就迎來了結尾。
那天之後,她們經過兩周的時間,逐漸習慣新校規。
體育課由兩節改為一節。
當時這件事發生時,就是在體育課上。
藍桉站在隊伍裡,照常先跟着班級跑圈,做熱身活動,還沒來得及解散,突然,操場上的人群往一個方向湧動。
好像有人說,誰誰誰暈倒了?
藍桉皺眉望向他們跑動的方向,倏地心髒一陣悶痛,疼得她呼吸都一滞,像有什麼東西突然四分五裂,碎得沒法再拼好。
她捂着心口,怔怔地望向那個方向,唇瓣輕顫,“不會吧。”
她猛地從隊伍中跑出去,十月份的陽光依然熱烈,她奔跑在太陽下,卻覺得身體掉進萬年冰窟中,血管都要冷得凝固。
越跑越快,顧不上撞到誰,顧不得摔一跤,爬起來繼續往前跑。
“讓一下,讓一下”素日冷靜的藍桉此時不複存在。
使勁扒開人群,擠到最前面,視線碰到暈倒在地上的人時,耳邊嗡的一下,突然什麼都聽不見了,時間像放慢一百倍,陽光照得人意識昏厥,汗水流進眼中,那股酸澀總也比不上瘋狂竄動的心跳。
眼中隻有倒在地上的湛聽晚。
她瘋了般跑過去,跪在地上聽她的心跳,一旁有人說:“已經有同學去叫老師了。”
藍桉聽不見,焦急深入眼底,她的心跳聲已經很微弱了,幾乎弱到聽不見,嘴唇發紫,臉也蒼白得不是樣子。
她嘴裡念叨着,“心肺複蘇,心肺複蘇……”可擡起的雙手卻顫抖無比,一時竟連握拳都沒法做到,比以往都要嚴重。
她不敢擅自做心肺複蘇。
法洛四聯症病症複雜,包括肺動脈狹窄、室間隔缺損、主動脈騎跨和右心室肥厚四種畸形,對心肺複蘇的要求也就更嚴格。
難道這一次也要看着生命在她眼前流逝嗎……她真的沒有辦法。
淺藍色校服褲沾上泥土,小白鞋也蹭得黑一塊白一塊。
太陽立在頭頂,像嘲笑她的上帝一樣,再此面臨這樣的狀況,她卻還是做不了什麼,還是一樣的無能為力。
藍桉眼神空洞,像壞掉的洋娃娃,沒有靈魂,指尖緊緊掐在掌心,卻還是遏制不住地顫抖。
忽然微弱的一聲,“藍,桉。”
藍桉渾身一震,低頭看向她。
湛聽晚的眼睛眯着一條縫,呼吸微弱,小聲虛弱地喊她。
隻顯露星點的瞳孔轉動。
眼前頭發淩亂,衣服沾了泥土的人,是藍桉。
紅着眼眶眼淚一滴一滴往下掉的人,是藍桉。
那個永遠清冷孤傲的人,此刻卻沒有形象地跪在地上,守在她身旁,像受驚般的人,是藍桉。
明明她最開始的目的就是為了把她這副面具扒下來,想看看她失控的樣子,明明現在這個目的達到了,她卻高興不起來。
她後悔招惹藍桉了,她弄哭藍桉了,用藍桉最在乎的,她的心髒。
她後悔了。
湛聽晚想哭,卻沒有力氣,唇瓣微動,用了全部的力氣才牽動一點嘴角,她用氣音說:“别,哭,啊。”
她不值得藍桉為她哭。
藍桉是她的烏托邦。
現在,這個烏托邦要毀滅了。
說完,像用盡全部的力氣後,眯着的雙眼再度緊閉。
藍桉定定地看着她,所有的一切都像影像,一幀一幀翻過,身邊人群湧動,有人說老師來了,有人說救護車來了。
她被張歆從地上拽起來到一旁,眼睜睜看着湛聽晚被擡上救護車,紅藍閃爍的燈深深刺痛她的雙眼。
那天過後,有人跟她說了什麼,有人來安慰她,藍桉都隻是冷淡地點頭應着,然後轉身坐到自己的座位上,一如平常那樣刷題,背書,好像這件事隻是一個過客,走到她這裡停一停,然後繼續往下走。
好像每個人都恢複到正常的生活中,她也是。
但隻有她自己知道,她會盯着身邊的空桌子發呆那麼一會兒,課間打水時會覺得手裡空了些,下學時,下意識往1路公交邁而暫停的腳步,站在公交車上時,校服前空蕩蕩。
所有的一切都昭示,湛聽晚确确實實在她的生活中留下痕迹,并影響她。
這種影響在時間中消磨,藍桉好像又回到曾經的樣子,仿佛沒有任何人能從她清冷的表情下挖掘到内心。
她好像更不喜歡跟人交談了,這還是某一次張歆說的。
等到臨近十二月,馬上就要分科分班。
藍桉仰頭聽趙蕾講一首詩詞,忽然又被窗外一隻釋槐鳥引去了目光。
她看過去,突然發覺藍色羽毛沒有那麼鮮豔,耳旁也靜得厲害,一陣風從半開的窗戶中吹進,揚起淺藍色窗簾一角。
那陣風觸到臉頰有些許微涼。
已經進入冬季了啊。
風比夏微涼,陽光比夏溫柔。
今年的盛夏,比哪一年都叛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