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昭一時心潮翻湧,大腦一片空白。
她沒有注意系統的提示音,也沒有注意腳下的路。
纖薄的身子在寺廟之中跌跌撞撞,不知闖入何處,竟被地上突然冒出來的藤條絆倒在地,将本就鮮血淋漓的右手傷的更加嚴重。
“唔..”
明昭吃痛發聲,卻沒有立馬站起來,也沒有立刻将腳腕從藤蔓縫隙裡抽出來,而是席地而坐,透過山風吹拂帷帽輕紗的縫隙看着滴血的右掌。
【宿主,你沒事吧?】系統主動關心道。
明昭眼眶泛紅,嗓音有些啞:“自從母親死後,我便沒有再聽到過一次十分完美的風雅渡,那些人盡管扒了曲譜,卻依然無法彈奏出母親的氣韻一二。”
“我經常會去绛帳樓喝酒聽曲,靡靡之音雖然粗糙,但也能稍稍緩解内心煩悶。”
“後來,長舒出閣之日,老鸨讓他表演才藝,來吸引有錢有勢的人為他一擲千金,這等戲碼绛帳樓每個月都會來一次,我閑來無事,便也跟着湊湊熱鬧,卻沒想到他竟然彈奏了風雅渡,還彈出了母親的五分風度和韻味來。”
系統聞言:【這就是你包下長舒的理由。】
明昭長歎一口氣:“世人知道我在绛帳樓舍下重金買了個小倌,見我時常出入绛帳樓與小倌喝酒聽曲,好不快活,那些人表面不在意,又或者畏于強權不敢正面對我指手畫腳,實則背地裡不知怎麼罵我呢?”
“沉湎淫逸?不知羞恥?蕩檢逾閑?”明昭扯了扯嘴角,滿目諷刺,“翻來覆去就這幾句話,我耳朵都快聽出繭子了。”
“他們以為這樣罵我會讓我自愧不如,殊不知這些話對我來說就如同地上爬過的蝼蟻一樣,卑微又弱小,可憐又可悲。”
“我為他受了這麼多委屈和辱罵,可長舒這個白眼狼卻敢背叛我?”明昭面孔猙獰地道,“你說我該不該将他粉身碎骨呢?”
系統沒有說話,也沒有警告她的行為與念頭。
就像她所猜測的那般,若是那人傷害過她,那麼她可以不受系統懲罰就對那人實施報複。
明昭周身散發着駭人的戾氣,眼尾赤紅,充滿了忿恨和殺氣,牙齒被她咬出聲響:“賤人!都是賤人!”
長舒是她第二個用心之人,不論是吃穿用度還是身份地位,明昭對他非常大方寬容,哪怕長舒利用她的名頭去做一些利己之事,明昭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容他胡鬧。
那時,仇晁說長舒背叛她,故意向裴知暮和沈以峤洩露她的藏身之處時,她第一反應是:不可能。
可後來,她親眼看見長舒和裴知暮在一起,有說有笑的,不同于與她相處時的拘謹和冷淡。
明昭這才知道長舒不是她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玩物,而是肆意窺探她喉嚨的野獸,隻待她主人一聲令下,就将她血肉撕裂。
都是好樣的!
明昭閉上了眼,将内心翻湧的惡毒念頭和怒意強壓下去。
她随時都可以拿一把劍将長舒宰了,但這樣的舉動對長舒來說實在是太好了。
明昭更想要讓長舒生不如死,讓他體會一下前世她得知長舒背叛她時的痛苦和憤恨,隻有這樣,明昭心裡才能舒坦一些。
她長舒一口氣,緩緩睜開眼,透過輕薄的帷帽白紗看到一個身影朝她走來。
雖然是女子,但看身形不是惜春,想來是寶華寺求神拜佛的香客或者信徒。
明昭沒有在意此人,擡手去扯藤蔓,想把腳腕給拔出來。
右手有傷,明昭不敢太用力,隻能一點點抽離。
因太過專注,明昭沒注意到那人停在她面前,蹲下,拿起一根木棍将藤蔓掰開,方便明昭的腳可以抽出來。
“多謝你的..”
明昭剛要道謝,卻透過輕紗縫隙看清來人容貌,臉色陡然一沉,道謝的話赫然嘴邊。
裴知暮扔掉木棍,淡淡一笑:“郡主不必道謝,您可有傷到哪裡?”
她不着痕迹的看向明昭的右手,包紮的麻布已經被血浸染,看起來有些瘆人。
明昭眉頭微蹙,看了眼右手還在流血,如此明顯的傷口,裴知暮卻裝作沒看到似的,不多過問一句,這般禮教風度還真是讓人又氣又笑。
她左手撐地站起來,随意道:“沒有。”
裴知暮颔首:“這裡是寶華寺後山,雜草叢生,藤蔓遍布,不如由民女前面帶路,送郡主出去?”
明昭看向周邊環境,确實鞠為茂草,地上的藤蔓七扭八拐的,一時不注意就能将人絆倒。
可她也不是小孩子,既然能跑入這後山,自然也能安全無恙的走出去,用不着裴知暮貓哭耗子假慈悲。
明昭冷着臉:“不用你。”
裴知暮自知明昭對她心生嫌隙,見她如此冷淡,也沒多說什麼。
明昭能感覺到裴知暮跟在她身後,與她步伐一緻,像是一種漠不關心的在意,攪得的人心煩意亂。
明昭額角抽痛,停下回頭看她,沒好氣道:“裴知暮,我要是你,就不會過來自讨沒趣。”
裴知暮擡眸,眼眸似秋水般透徹:“民女見郡主受傷被困,萬萬不能置之不理。”
明昭冷笑:“别給我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違背自己的心意說這些違心的話,不覺得萬分惡心嗎?”
“郡主又如何确定民女所言句句違心?”
“就憑你知道我是故意讓柳輕語誣陷你是推我入水的兇手?”明昭直白開口。
反正系統不讓她滅口柳輕語,那麼這件事遲早會被沈以峤查到告知裴知暮,與其戰戰兢兢等待東窗事發,還不如明昭主動出擊,化被動為主動。
明昭授意柳輕語來陷害裴知暮一事,不僅沈以峤深表懷疑,當事人裴知暮肯定也會覺得疑點重重,這兩人有一個出奇又相似的特點,那便是凡事都會刨根問底,定會将其查清,以備不時之需。
要說裴知暮有沒有懷疑過是明昭故意設局害她,自然是肯定有過,所以明昭打算戳破兩人之間虛僞的表象,直接把話攤開了講。
裴知暮沒想到明昭會如此坦蕩承認,她瞳孔皺縮,卻依舊不露聲色:“郡主這話何意?民女不知。”
“呵,别跟我裝模作樣,”明昭擡起右手,指尖沾着血,捏住裴知暮的下巴,“你心裡想的是什麼我清楚得很,真以為故意示弱我就能放過你?”
每次都在沈以峤面前故意裝作柔弱無害的模樣,勾得沈以峤為她出生入死,還真是好把戲!
裴知暮眼睫微顫,遮住眼底的波動:“民女隻是路過此處,見郡主受傷被困,特來相救,若郡主懷疑民女的用心,大可将民女扔在此處,獨自離去。”
“威脅我?”明昭捏緊指尖,“真當我不敢做?”
裴知暮道:“郡主自然敢作敢當。”
明昭眯了眯眼,環顧四周,這裡倒是一處非常适合殺人滅口的僻靜偏遠之處。
心口突然湧現一股微妙的痛意。
明昭眉頭緊蹙:“我還沒做什麼呢?”
系統微笑提醒:【适當警告有助于宿主更好的完成“改造”任務呢!】
明昭抵了抵腮,看向滿是鮮血的右手,眼睛一轉,撫上裴知暮那張細膩白皙的側臉,慢慢揉搓:“小嘴這麼甜,多适合在绛帳樓裡當個知情識趣的頭牌姑娘呐。”
麻布的粗糙和指腹的柔軟讓裴知暮心尖微顫,鼻尖彌漫的是明昭手上的血腥味,眼前的女子在輕紗浮動之間,那張美若天仙的臉上浮現的調笑要比烈日明媚燦爛。
裴知暮眼睫微顫:“民女多謝郡主誇獎。”
“...”明昭收手,漆黑的眸子不辯情緒,冷嗤一聲,“我把你比作妓子,這等羞辱,尋常女子聽了怕是要與我同歸于盡,自證清白,你倒好,還謝我誇贊,臉皮可真厚。”
裴知暮微微側頭,故意将被染上血的側臉沖向明昭:“民女臉皮如何,想必郡主非常清楚的。”
故意挑釁的動作,再配上那半張被明昭惡意弄髒的臉頰,頗有些台上唱戲的風範。
明昭白了她一眼,轉身繼續走着。
裴知暮跟了上去,并沒有靠近明昭太遠,兩人之間也隻有兩步之遙。
她看着明昭那挺拔又纖細的身影,腦中不禁浮現初次見到明昭的場景。
那時,年紀尚小的明昭明媚如燦陽,美豔似牡丹,在夜幕之下仍舊閃耀如熾火。
後來再見,裴知暮隻覺她美的更加驚心動魄,令人不敢與之匹敵。
京城第一美人這個頭銜,除了尊貴高雅的明昭郡主,無一女子敢當。
明昭時常會穿一些明豔張揚的衣裳,将她的美麗肆無忌憚的綻放出去,惹人豔羨感慨,每次她出現的地方,所有人的目光都會集中在她的身上。
有人是因為她的身份地位,她的背景權勢,她的脾氣秉性,但裴知暮更相信大多人是因為她那張國色無雙的容顔,從而移不開眼,處處談之論之,仿佛這樣就能與這位金枝玉葉的郡主有了幾分牽扯。
如今見到明昭這般素淨的打扮,若非裴知暮不小心看到帷帽之下的容貌,她都不敢認眼前之人就是尊皇長郡主。
裴知暮不禁泛起困惑,為何明昭要大改平常穿戴,特意帶着帷帽,隐藏身份來寶華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