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國,天齊二十八年。
上京中的人都知道,當朝皇帝膝下有七個孩子。其實應該有九個的,隻是有兩個命途多舛,雙雙早夭。最大的孩子沉穩持重,是最有望成為太子的人選——是的,當朝皇帝年已半百,依然沒有立下太子;最小的孩子集萬千寵愛于一身,可惜年齡還小,懵懂不知世故。而這個故事的主角既不是大皇子,也不是最小的九公主,是平平無奇的昭國六皇子——齊同晏。
若說此人,倒也不是真沒有一點看點。上京中的人都知道,六皇子齊同晏有一副好皮相,傳聞幾年前他出宮自立門戶的那一日,大街上一片擲果盈車,大抵是地位尊貴、親民随和、人又長得好的緣故。他還有一身騎射的好本事,皇家秋獵場,齊同晏首次亮相便博得頭彩,一舉成名,此後傳言更是愈加誇大,稱他是百年一見的穿楊弓手。
上京中的人還知道,這位六皇子雖然面相柔美、騎射極佳,卻是半個纨绔子弟。說是半個,因為倒還沒那麼嚴重,不過也差不了多少。作為一個皇子,不關心政治風雲、不關心朝堂大事,但關心名山勝景、關心遊山玩水,更關心醉仙樓今日出了什麼新品、舞樂坊新來了什麼伶人……
好好的一個美人胚……呸,好好的一個正處于可塑之才階段的皇子,硬是把自己玩成了庸庸碌碌的纨绔模樣。上京的人們搖頭歎息着。
譬如此刻,這位六皇子正津津有味地坐在一家茶館裡面聽書,面前的桌上擺放着一壺茶和一小碟花生米。
“……要說這謝濯可不得了,簡直天縱英才,十二歲就打造出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個偃甲人!據說那偃甲人是當時謝濯的傾力之作,雖然個頭小了點,但足以以假亂真,可惜你我是無緣得見咯!”台上的說書人搖搖頭表示遺憾,繼續道,“皇帝聽說這事,當即就砸重金買下這人偶,給剛出生的九公主作了生辰禮。”
“這偃甲人啊那叫個千金難求,隻有在異珍閣的競拍上才能偶爾看到,若是花鳥魚蟲之類,倒是可以直接去找謝濯買入。”說書人話音落下,又是一歎:“如今偃師是越來越少見了,偃術也在逐漸失傳,整個上京可是隻有一個謝濯了,也不知道他究竟師承何方。”
吵嚷的讨論聲馬上掀了起來,一度蓋過了驚堂木的聲音,皆在讨論那個少年成名的偃師謝濯。齊同晏喝下最後一杯茶,心滿意足地起身離開茶館,随口對身後跟出來的青楓道:“郁兒的那個玩具确實挺有意思,隻是時間久了,受潮越來越嚴重,關節越發不靈活了。”
“畢竟是謝濯幼時的作品,尚有許多不足之處,不過九公主仍然愛惜得緊。”青楓回話。
“郁兒童真,那畢竟是她出生的禮物,想來意義非凡,隻怕是壞了也還要埋在門前的那棵大樹下呢。”齊同晏想到齊甄郁蹲在地上埋東西的畫面,忍不住發笑。
“九公主年幼,心思純淨,确實像是她會幹出來的事。”青楓笑着附和。
主仆二人正說着話,視線近處,齊同晏突然注意到正向自己這方向跑來的一個小不點,連忙往旁邊跨了一步就要讓道。哪知這步一跨,眼睜睜看着跑近的小不點也微微變道,依然正沖着齊同晏。
“等等,為什麼沖我跑?”齊同晏還沒想明白,青楓已經上前一步,長臂一展,伸手攔在了齊同晏面前。
“站住!别跑!”
嚯,小不點身後還跟着幾個仆從打扮的人在追着喊,看起來來者不善。
砰——
“殿下!”
齊同晏躺在地上,睜眼看着萬裡無雲的天空,覺得後腦勺有點痛。“嘶……疼疼,”他捂着正中地面的後腦勺,半起身來,“什麼情況?”話音剛落,他就注意到自己腰間緊了緊,是那撲倒在自己身上的小孩正使勁抱着他,一副不打算松手的樣子。
“殿殿殿殿下,”幾步之遙的家丁們顫顫巍巍,有一人像是用了極大的勇氣站出來,“這……這小孩是左丞相家的,沒看住跑了出來,驚擾了殿下簡直罪該萬死,我們……丞相大人一定會重重罰他,給殿下一個交代的!”
齊同晏虛扶着身上的小男孩,小心翼翼地起身:“左丞相?我沒聽說過丞相大人有個這麼個年齡的孩子。”眼前的小男孩幾乎矮了齊同晏半個身子,把頭死埋在齊同晏懷裡。他隻能看到小孩身上灰撲撲的,沾染了許多灰塵,頭發也是一片散亂。
“是,是大人家一個仆人的孩子,大人恩惠,允他住府裡。”家丁的語氣有些緊張。
齊同晏看着眼前把他死抱着不松手的小男孩,也是沒了脾氣:“那他為什麼這樣跑出來,還抱着我不放?”
“小孩子貪玩,總看不住,”為首的家丁讪讪笑道,“許是見殿下親切,才忍不住往殿下身上撲去,實在無意冒犯殿下……”
齊同晏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一時沒了注意,隻好憑想象中的經驗哄着身前的小孩:“怎麼不跟他們回去?”說起來……這小孩沒穿鞋啊?一雙腳早被磨得到處都是傷口,現在還在往地上滲着血。齊同晏看看剛剛小孩站的位置留下的一點血印,再次輕聲哄道:“他們欺負你了?”……!他突然就想通了小孩從剛剛開始就用手在他後背的衣裳上劃來劃去的意思,劃來劃去的反複都是“救我”二字!
意思他是明白了,但此情此景齊同晏還是有點懵:“這……他好像不願放開我。”
“小子,趕緊回來,丞相大人還在等你。大人說了,隻要你聽話,要什麼有什麼。”家丁上前一步,換來的是小孩更加使力的緊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