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我隻是昌州道上的一個孤兒,運氣好,機緣也好,義父人好,說要收留我。他對我很好,我不知道别人的父親是怎麼樣的,但對我來說,他就是我的父親,當時我就想着,日後一定好好孝敬他,給他養老。”
“可惜沒過幾天,出了人命案,死的正是他的親生兒子。我不知道他是怎麼看我的,但官府很快就認定了是我殺的,因為我作為義子,有足夠強的動機。”
“而這小子當時就參與了這件事的調查,盡管官府已經下了死命令。”李義指了指花重錦,“有幾年沒見,小孩子變化就是大,都不怎麼認得出來了。”
“我沒辦法,當時官府逼得緊,我既不想平白無故被抓,也羞于見義……見李大人,所以我逃了,簡直是順其自然的,就逃成了草寇。”
“大理寺卿是你義父?所以你才會相信這個大理寺少卿?”沈宋瓴不可思議道。
“是,而且,在那之前李大人也和我說過,他發現了一個天賦異禀的小子,說一定要把那小子挖到大理寺給他打下手。”李義說。
“死老頭……居然那時候就開始暗算我了。”花重錦小聲嘀咕。
“所以我也相信他的能力。”
“啊,下面的事就讓本少卿來給各位解答吧!”花重錦突然插嘴,“沈十是吧?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多年前你在昌州一處小攤前,随手給了一位同齡人幾塊糕點,而那些糕點上沾着慢性毒藥,這也就導緻了那位仁兄的死亡。”
“什麼?先不說我根本沒動手腳,就算糕點真的有毒,可我也吃了,吃的也不少,如今卻還能好端端地站在這,這又怎麼說?”
“沈兄的事花某人确實也不太能解,或許沈兄體質特殊,百毒不侵?但那糕點的的确确有毒,李大人的親兒子也是因此才毒發身亡,仵作驗過屍。”花重錦走到沈宋瓴面前,拍了拍他的肩,一副頗為遺憾的模樣,“可惜沈兄并不知道自己無意間害死了一位仁兄,逍遙自在地便走了。而昌州官府互相推诿責任,隻想早日結案,草草便定了大當家的罪。我呢,人微言輕,當時不過一個小屁孩,說話不管用;李老頭又剛經曆了喪子之痛,忙得很,等有空回來管大當家時,大當家早已不知去向。”
“李老頭是官吏,遲早要回去複命的,所以他找了大當家一段時間後,沒找到,最後還是走了,回他的上京去了。”
“所以義哥要抓我,是因為……可我根本沒想過害人!”沈宋瓴擡頭定定看向李義,眼神清澈幹淨。
“你沒想過,但事實是,有人因你而死。”齊同晏從齊遐流身後走出,直來到沈宋瓴面前:“過失殺人,不過幾年牢獄之災,沈先生不妨進去歇一段時日。至少在那裡,無人打擾你,除非監獄裡也出了宵小之輩。”
沈宋瓴或許的确是無意導緻他人死亡,但多年前他身上的糕點既然有毒,也就是說同時也有人想害他。
“沈先生是否方便仔細回憶回憶,惹過什麼仇家?”齊同晏問。
“哈……殿下,瞧您這話說的,沈某在江湖混,怎麼可能做到與人人交好呢。”沈宋瓴在天壓寨本就是來無影去無蹤,傳說中的“二當家”,因此這寨中其實沒幾個人認得他,一時沒人幫他說話。何況他一身卓絕輕功,避人耳目綽綽有餘。
“我想也是,所以本王特來邀請你,回上京之後,不如露出些破綻,好讓六扇門名正言順地抓到你,你就在牢裡待一段時日。”
沈宋瓴思考幾秒,低笑道:“殿下,您忘了嗎?沈某說過,沈某的師兄要去上京了,如今想必已經在上京内了,而沈某并不想見到他。”
“那麼我也可以以燕王的名義,直接将你投放到牢裡。”齊同晏說。
“殿下,你不好奇嗎?”或許是心事已解,沈宋瓴又恢複了那副眉眼彎彎的樣子,“沈某記得對殿下說過,我那師兄很有可能對殿下感興趣,殿下不好奇,他是個怎樣的人嗎?”
“不好奇。我的人生準則就是随遇而安,既然我阻止不了他來,那就隻好随機應變了。”
沈宋瓴呵呵一笑,“殿下的心态真是良好,沈某不及。”他掙開身側山賊的壓制,緩緩起身,“可以。我聽殿下的,就當是休假好了。那麼沈某好心提醒殿下一點吧,我師兄他啊,最喜歡特别的眼睛了,殿下可要保護好自己。”
幾乎是立刻的,齊同晏的腦海中閃過了那個叫“千非忌”的國師的身影。“你師兄……叫什麼名字?”
“名字?他沒有名字。或者說什麼都可以是他的名字,怎麼,殿下已經遇到了要你眼睛的人?”
“這……他确實說過類似的話。”
“既然見過他了,那殿下一定明白我為什麼不喜歡他吧?”
“算是吧,我也不想見到他。”
“看來我與殿下志同道合嘛。”沈宋瓴笑着,目光投向李義:“義哥,當年你救我一命,又與我結拜為兄弟,你永遠是我的義哥。至于你說的那件事,雖非我本意,但我确實還是害慘了義哥,沈某難辭其咎。”沈宋瓴跪下,鄭重地行了一禮,“沈某的孽,自會去贖罪償還,隻是義哥既然念着那位大理寺卿,何不去見見他?”
“哎,對,就是這樣,幾位都幫我多勸勸啊,李老頭現在身邊可謂是一個人都沒有啊,我都心疼他這把老骨頭喲——不知道他還要自己這樣單幹幾年啊,身邊連個親人都沒有,也就隻有我這一個不争氣還天天推工作的臭小子咯。”花重錦誇張道。
“義……!他身邊怎麼會一個人都沒有?他……他老伴呢?!”李義急道。
“身子弱,沒熬太久,也算壽終正寝吧。”
“他……”
“你說李大人收你為義子了是吧,”齊同晏站出來,“你不覺得你沒有盡到身為義子的本分嗎?義子,那也是個半個兒子,何況照你說的,李大人待你應是如親生的一般。”
“他确實對我很好……”
“重錦說得對,就算你羞于去見李大人,也應該和他說清楚。更何況,依本王看,李大人不會錯怪你的,能讓重錦幫忙說話的人可不多見。”
“殿下看起來很看重這位大理寺少卿啊。”沈宋瓴在齊同晏身後幽幽道。
“你是小偷嘛,天天被六扇門的人追着跑,看不慣大理寺的人很正常,本王理解。”
“……雖然你說的好像是有點道理吧。”他隻是不由得在想,人與人之間的感情,當真能做到如此信任嗎?即使當年與李義結拜為兄弟,他也不得不承認,在他心中實際上始終是覺得自己比李義的身份要高一點的。畢竟一個是山賊,一個是江湖人。
李義晃了晃身子,幾乎就要被說動了。這時候齊遐流也從椅子上起身:“我倒是不知道,其中還有這些曲折。大哥,何不遵從自己的心呢?三弟看得出來,您确實想念那位大人。”
“可若我走了,天壓寨的弟兄們……我不能就這樣丢下他們不管。”李義道。
“那便全體招安。”齊遐流的語氣果決,李義不由得愣住:“什麼?”
後知後覺的,他突然發現,齊遐流與齊同晏二人的相貌,總有着七八分相似。
“我會與朝廷談判,願意被招安的,便留下為朝廷做事,不願意的,就給些銀錢與活計,保證他們能生存下來。”齊遐流收了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周身氣勢突然散開,頗具威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