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江脩心裡想着昨天答應媽媽的話,隻來得及交代蘇西亭轉告程玏他已經去車站的話,便急匆匆的跑出了教室。
最近的每一天都是陰雨連綿的,他幾乎所有的衣服都沒幹透,不得已隻好用烘幹機将衣服烘幹。但是這種感覺和被陽光穿透整個布料所帶來的溫暖柔軟的感覺大相徑庭,他總覺得布料下的皮膚已經被潮濕的衣服捂出了疹子。
裴江脩今天沒有坐到座位,他一手扶着欄杆,一手扯開校服的領口,試圖讓自己被潮濕布料緊緊包裹的皮膚透一下氣。
他這個拉扯衣領的動作一直持續到了城北幼兒園這一站,他看了看公車上顯示的時間,果然比昨天早了四十分鐘,于是叫停了司機打算下車。
一下車迎面的空氣便攜風裹雨的向他撲來,有細密的雨絲撲落在他裸露的鎖骨處,裴江脩忍不住一個激靈抖動一下,趕緊把衣服穿好。
此時的天色雖然昏暗,但是是那種由于烏雲不散帶來的暗,而不是因為時間流逝而顯得暗。他琢磨着時間,想着總比昨天要早很多,于是小心翼翼的在狹窄的小巷裡慢慢的穿行。
細密的雨珠砸落在他的傘面,傘面像是變成了舞台,頭頂都是高跟鞋踢踏的聲音。裴江脩收起耳機,開始用心的聆聽這自然的音樂。
他眼前是一片有四層建築連在一起組成的區域,最下面的一層依稀可以看出以前是各種商店,但是現在由于大多數人都往中心的主城區流去,大多都是關閉的狀态。
這裡也沒有很好的垃圾處理系統,都是在空曠的地方修建了一個面積約為四平米的像水池一樣的敞開的空間,裡面傾倒着各種各樣的生活垃圾。
而在他眼前不過二十米處,他看到了一個像肉山一樣的身影正在垃圾堆裡翻找着什麼。
是昨天幫他的小旭。
他還是穿着單薄的白色老頭背心,下面穿着一條及其肥大的黑色工裝褲,腳上穿着人字拖,背對着他,不停的在各種塑料袋裡翻找着自己想要的東西。
他沒打傘,任由雨水打濕了他的衣服,白色的布料被打濕,透出皮肉的顔色。
他一邊翻,一邊還把手裡翻到的東西往嘴裡送去。
他在找吃的。
裴江脩皺起眉頭,他不是有家長的嗎,為什麼還會在垃圾堆裡找食物?
裴江脩看着他翻出被人丢棄的殘羹冷炙就往嘴裡送,誠然這幾天的天氣溫度不高,可能被丢掉的食物也沒有變質,但是在這種細菌滋生的環境待過,吃進肚裡也一定會生病。
他再也忍不住,開口阻止了他:“小旭!”
小旭停止了動作,開始四處張望,也許是沒看到經常叫他名字的人,他呆滞的目光劃過裴江脩的臉,又開始将注意力放在眼前的事物上。
見他沒有認出自己,裴江脩想到自己包裡好像還有從家裡帶的沒有吃完的吐司,他翻出來,捏響包裝袋,又開口說道:“小旭,你沒吃飯嗎?”
聽到熟悉的聲音,小旭終于注意到了離他不遠處的一個穿着藍白色校服撐着傘的少年。
少年手裡拿着一包吐司,正沖着他舉了舉手。
小旭也許不認識裴江脩,但是他認得這是可以吃的食物,他肥胖油膩的臉綻放出一個天真的笑容,朝着裴江脩走去。
裴江脩往後退了退,走到了一家關閉的裁縫店的門口,頭頂波浪形瓦片伸出很多,剛好可以容納一個人站立而不被淋濕。
小旭的眼睛裡隻有食物,像是被操控的傀儡一樣,順着裴江脩的意走到了避雨的屋檐下。
他接過裴江脩手裡的袋子,也不看裴江脩就大口大口的往嘴裡塞。
裴江脩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模樣,不由得皺起眉頭開始好奇他的父母是什麼樣的人,下雨了不給帶傘,衣服也穿的是不符合季節的,現在更是連飯都不給吃。
雖然小旭是智障,但是好歹是自己的骨肉,怎麼也能忍下心。
他吃的香甜,裴江脩就忍不住問他:“在家裡沒有飯吃的嗎?”
小旭努力的吞咽着,嘴裡含混不清地說:“不,不飽。”
裴江脩了然。他沒辦法分辨什麼是能吃的什麼是不能吃的,隻憑着欲望驅使身體,填飽自己的肚子。
裴江脩又問道:“家裡沒有傘嗎,下雨了應該打傘的。”
小旭似乎不能夠明白什麼叫傘,他嘴裡還塞滿了食物,滿眼茫然地看着裴江脩,懵懂的像一個剛出生的嬰兒。
裴江脩指了指自己的傘,一字一句的解釋道:“有水的時候,就用這個。”
這句話他聽懂了,憨憨的笑起來,指了指屋檐外積水的水窪,說:“家裡有。”
裴江脩以為他說的是傘,便點點頭。
在心裡琢磨了一下時間,想着這會走過去,要不了多久,媽媽就該下班了,他撐開傘走進雨幕裡,回過頭看着還在屋檐下一心一意吃東西的小旭,試探性的問他:“我還有事,我先走了。”
小旭看着他要離去的身影,眉眼染上焦急,但是他說不出完整的句子和話,隻能長大了嘴嗚嗚哇哇的叫。
裴江脩隻好停下腳步,撐着傘站在屋檐下,一字一句的向他解釋道:“我明天還會來的,就在這裡。”
他尤其的強調了一下這裡,因為明天還會下雨,他不想明天一來就看到小旭滿身是水的站在雨中。
“我明天再給你帶吃的好嗎?”他又指了指小旭手中還沒吃完的吐司。
顯然這幾句話的信息量太大了,小旭又用那種懵懂的,不谙世事的純淨眼神看着裴江脩,他不能明白他的意思。
裴江脩知道自己怎麼解釋也沒有用,隻好說:“明天就在這裡等我。”
說完也不理會身後的人,轉身走進了細密的雨幕裡。
身後沒有傳來聲音,裴江脩以為他聽懂了,放下心來往媽媽的單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