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故事,程玏以往也隻在電視劇裡見過,更多的是在戲曲裡,那些英武剛毅的武生,用渾厚嘹亮的唱腔,訴說着隻存在于傳說裡的讓人振聾發聩的故事。
他收起了那種獵奇探究的心思,看着眼前這個仿佛從仕女圖裡走出來的柔弱美人,想象着她那個同樣聽起來溫潤有禮的夫君,似乎看不出來他們曾經毅然殉國的舉動。
“所以你想要找到他,就是為了弄清楚他到底是不是和你想的一樣,堅守到了最後一刻。”
泠音站起來看着玉璋,原先那點被脅迫的無奈與憤怒也沒有了,眼睛裡隻剩下了濃濃的敬意。
玉璋微微地點頭,似乎感受到泠音此刻的沒有敵意,她的表情變得輕松了起來:“他讓我等他回來,我還沒有等到。”
駱馳心裡也牽挂着人,他非常能夠理解玉璋執着的等待,甚至在玉璋百年如一日的癡情下,産生一些非常不必要但是就是無法抹殺的自愧不如感。
程玏看着眼前端麗典雅的玉璋,似乎還不能能夠想像,這樣一個看似柔弱無依的女子,是如何在明末的亂世裡毅然決然地決定北上尋夫,又是有怎樣的氣節與血性在國家不複存在的時候選擇殉國,最後甚至為了捍衛夫君的尊嚴,锲而不舍的等待了幾百年。
“那,那我們要怎麼幫你?”若說之前還有被玉璋糾纏的懼怕,那麼程玏此時就完全隻剩下了尊敬與甘願。
玉璋憂愁地搖了搖頭,她隻是聽了白無常的話,人間有找到解昇蹤迹的希望,但是如何去找,她自己真的沒有考慮過。
泠音覺得不可思議,她震驚地看着玉璋,毫不顧忌地就将自己的疑惑說出來。
“你都不知道怎麼找他,就這麼傻傻地等?”癡情與傻,還真是不好分辨。
“七爺告訴我,但凡要是鬼魂,不管生前如何籍籍無名,死後都有記載。如果在輪回司找不到,那就隻能是還在人間了。”
程玏也覺得頭大,“可是人間的時光早就過了幾百年,不管他是真的戰死還是苟且偷生,說不定早都轉世了,你還認得出來嗎?”
駱馳也不想打擊她,但是這個任務實在是艱巨,他不得不把所有可能得情況全部考慮到。
“我們既不知道他的具體死亡時間,也不知道他如今是否轉世,萬一他真的改頭換名存活于世,那我們也不會知道他改為什麼名字了。”
這比大海撈針還難,簡直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他不會的,他是一定不會苟且于世的,他不會。”起先她的反駁還可以說是信誓旦旦,但是在泠音異常洞悉的眼神中聲勢也慢慢弱了下去。
泠音也覺得這件事基本不可能完成,但說出讓她放棄的話又說不出口,于是隻能試圖讓她自己意識到這件事的不可完成性。
玉璋當然知道這件事的困難程度堪比救國,但是,幾百年的時光在她眼前不是倏爾而過,她是懷着能再次聽到他消息的願望等待的。
她多想在失去今世記憶之前,再次見到他的臉。
她又不說話了,倔勁又上了頭,微微地低着腦袋,兩隻手互相纏繞,一言不發。
雖說才僅僅認識不到一天,泠音卻神奇地領會了這幅表情的含義,似乎是在說她不達目的不罷休的。
泠音重重地歎了口氣,似乎是妥協了,終于是做出實質性的承諾來。
“我會盡力的。”
程玏和駱馳早就被玉璋的愛情故事感動得一塌糊塗,接着泠音的話頭皆是重重地點了點頭。
說是要幫忙,但如今實在是一點頭緒也沒有,便是泠音自己,也沒有能耐去找一個死去幾百年不知相貌,不知忌日,可能還不知姓名的人。
她在心裡痛罵自己耳根子軟,最後無奈地揮手宣布她要理一理頭緒,找到合适的方向,好順藤摸瓜。
等到駱馳出門準備回家的時候,天早就已經黑了。
他想着今天耽擱得久,還沒跟母親報備,估計母親在家裡也是心急如焚,于是急匆匆的準備推車回家。
玉璋站在他身邊,任由他招呼坐上後座,開始欣賞這個她還沒來得及好好觀察的,全新的世界。
南方的夏夜,即使太陽落山很久了也依舊有很濃重的暑氣,駱馳感覺到撲面而來的風都是熱的,隻有後背那裡,總有一股冷飕飕的感覺。
玉璋沒有感覺,甚至于在這行動間,她連發絲都沒有動,黑漆漆的眼睛裡,開始映襯這城市的夜燈,出現點點的光芒。
這個地方,建築,路面,人們的穿着,燈火的光芒,她都沒有見過。
和昔日的江甯府的繁華不同,這裡的繁華有一種格外的安穩的感覺,好像每個人都是在享受着,而不是為了生存掙紮着。
“如今,是不是很少有戰事了?”她看了很久,才發現這種安穩與享受,是從骨子裡的和平帶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