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音明白了,恐怕是兩家的父母早就定好了,不容她拒絕。
“我爹娘隻有我一個女兒,這萬貫的家财終究是帶不走的,想着找自己的親戚做女婿,也總算是沒有便宜别人。”
她語氣平淡,似乎已經接受自己的命運,但是終究還是不甘,忍不住抓住了泠音的手臂對自己,對天地,對世間發出拷問。
“那為何,家中的生意就不能交付與我呢?我自認讀書明理絕不比男子差,若是要做生意,我一定會熟悉家中經商往來,若是害怕觸犯律法,我也可以将朝廷律法銘記于心,我懂如何清查賬簿,懂得如何知人善用,甚至在那酒桌之間與人談論天地經緯我相信我自己也可以,那為什麼就是不肯相信我呢?”
“這世道也是越活越回去了,從前商周之時還有征戰沙場的女将,到如今女人便是連識字都難了。”
“可是識字又如何,那些書哪一本不是男人寫的!他們寫女人三從四德,寫女人貞廉持家,寫男以強為貴,女以弱為美,為何男人就需的比女人強才行,女人非要柔弱才能稱為美?”
阿媖氣血翻湧,抓着泠音的手腕幾乎要将她的骨頭捏碎,長長地舒出一口氣才平靜下來:“可是天地乾坤亦有陰陽先後,為何就不能相信我,能做到和男人一樣的事情呢?”
泠音的手臂任由她握着,阿媖控訴讓她心神激蕩不已,從前随師襄遊曆各國的日子依稀就在眼前,她恍惚間回憶起來,好像從那時候開始,規則就已經定下了。
阿媖的話字字句句全部敲在泠音心頭,她察覺到自己化作人形也是女人的模樣,第一次感覺到無力與頹然。
這樣的控訴在以往的歲月裡不知道發出過多少次,但是終究會消散在無盡漫長的時間裡。
泠音嘴裡發苦,說出來的話也澀然:“可是你一個人,改變不了這樣的世界。”
是啊,她改變不了,但她不要,就這樣仍由擺布般的接受自己的命運。
她要争,甯為玉碎,不為瓦全。
程夫人坐在榮晖堂正廳裡接受兒女的晨安,滿面笑容地看着自己芝蘭玉樹的長子,臉上的皺紋都深了幾分。
泠音因為不在竹箫身邊,久在濁世身體不濟,阿媖便尋了自己珍藏的一管玉箫給她休息,雖不如竹箫那樣安逸舒适,但終究也是一個可以栖身的地方。
程倬看似正經恭敬地請安,但是俯身下去的瞬間眼睛還是不免看向立在一旁素衣美人。
程夫人看出兒子的小動作,心中稍有些不悅,連忙叫他起來,明知故問道:“你今日為何沒去學堂,反倒有空來我跟前請安了?”
程倬并不知道母親早就知道自己今日休息,隻當她不知情,回答道:“今日天氣寒冷,夫子風寒未愈精力不濟,所以放了我幾天假。”
程夫人面上做出驚訝的樣子來:“這不是正巧了嗎,剛好你表妹說這幾日天氣好想要去看看姑蘇城風土人情,你妹妹也答應相陪了。但是她們兩個女兒家我始終不放心,正好你今日有空,那就好好地陪着你兩位妹妹玩去吧”
她說着正巧的事,但是安排好的事情也不容拒絕,阿媖起身謝過姑母,便任由程家小姐程姣拉着去了門口處。
程姣比阿媖小三歲,真是貪玩的年紀,家裡又隻有她一個女兒平日裡也沒有玩伴,如今得了一個同樣未嫁的同伴,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王姐姐,我哥平時可是大忙人,想約都約不到呢!”母親這幾日在耳邊耳提面命許多次,程姣也非常自然地能夠說出這些撮合的話來。
阿媖淺笑:“那今日就隻好麻煩表哥了。”
程倬還未開口,程姣便急切的掐過話頭:“不麻煩不麻煩,你不知道我哥哥見到你能去有多高興。”
說完就去觀察阿媖的神色,卻并沒有在她臉上看到害羞的神情,依舊是淡淡的。
程姣疑惑,還要再說話便被哥哥提上了馬車:“表妹性子溫和腼腆,你還是與我同坐一輛,免得你口無遮攔的亂說些話來。”
這樣正中阿英下懷,她謝過後便獨自上了後面的馬車。
泠音憋了許久終于能出來,迫不及待地問她:“你既然不想和程公子成親,哪又為何答應同遊。”
阿媖撐着臉歎氣:“說到底能做主的隻有父母們了,與他說沒用的。”
她說不上來高興也說不上難過,隻是眉目低垂着,總是看上去興緻缺缺的模樣。
泠音沒有再問,隻是遞給她一杯茶,熱氣氤氲下,将她的眉眼間的情緒全部掩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