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音不解地擡頭看他，青年依舊是神情冷漠，看不出什麼變化。

等到泠音身上傷口痊愈，黑無常将她放了下來，站在她身前，眼睛裡卻晦暗不明。

“你走吧。”

泠音懷疑自己聽錯了，她可是擅闖冥界，這可是可以打入火海地獄受刑的，就這麼輕易的放她走了。

“你真的讓我走？我犯的可是滔天大罪啊。”

黑無常轉過身去，背對着她：“這裡是冥界，隻管亡魂。”

“那兩個擅自将你帶到這裡的人的罪名我就不追究了，你且自行離去。”

青年說完話就離開了，他身材高挑，形如青松，兀自有一種堅毅不折的氣勢在裡面。

泠音看着他離去的背影，腦中出現了一個人影，這個人影實在是太久遠之前的事情了，她竟一時想不起來，隻能任由着心中的話流露：“唉，你是不是百裡家的——”

後面的話她沒有說出來，因為她隻記得這麼多了，她的生命實在太長了，很多發生過的事情她實在是想不起來了。

可是不遠處的青年身形卻狠狠一怔，他卻沒有轉過頭來，似乎在壓抑極為洶湧的情緒。

最終他頹然地垂下肩膀，像是洩了一口氣。

“想不起來就算了，原是我欠你一次情，你走吧。”

他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泠音的視線裡，天邊腐鴉飛過，發出嘶啞暗鳴，樹木彎曲，枯枝纏繞，凄涼陰森。

泠音站在原地想了很久，卻始終不得其法，最終隻能作罷。

初慧很快就帶來了小秋轉世的信息，她告訴泠音，人要轉世，不是一過奈何橋就會直接投胎，而是在幽冥中等待合适的時機。

她交給泠音一塊圓形的普通的石頭，上面寫着小秋的生前的卒年，初慧告訴她：“這是小秋的命石，等到你找到她的時候，石頭會告訴你正确答案的。”

泠音把石頭放在心口，默了幾瞬：“那去世幾百年的人呢？還有機會找到她的轉世嗎？”

初慧為難地糾結起眉頭：“過世幾百年的，一般都輪回好幾世了，地府比較知名的兩個固執的鬼魂如今都已經順利的投胎轉世了，其他的我沒聽說過。”

泠音低頭不語，嘴角扯出微弱的笑意，微不可查地搖了搖頭，自顧自地呼出一口氣：“算了。”

往後的日子，過的和平時沒有什麼區别，高二的課業比高一多一點，很多時候學生們會選擇放學後繼續去學校的自習室自主學習一會，裴江脩是那裡的常客，他經常地就叫上其他三人一起，找一個安靜的位置，各自為自己心中的理想與未來奮戰。

有時候他們回來得很晚，泠音放心不下，便會偷偷摸摸地去學校找他們，提醒他們該回家了。

秋天一過，這個城市裡的銀杏就開始變黃，有時候駱馳下班早，還會和他們一起走，向往又羨慕地看着穿着藍白校服的他們。

他的落寞泠音時常看在眼裡，她自己是非常崇拜讀書人的。

從前師襄不僅是聞名天下的樂理大師，更是學識淵博睿智深慧的哲學家，謝嫦筠和阿媖也是知書達理，才貌雙全。

當年程珏那樣懂事，卻仍舊是在學業上被泠音幾番斥責。

她想起來從前在駱馳家裡駱馳講述自己的身世，在父親去世，母親生病之前，他也曾經是老師眼中充滿希望與前途的孩子。

隻不過家庭的變故讓他不得不少年自立，還險些走了歪路。

他們走在後面，前面的幾人正大聲地談論自己今天所學的内容，駱馳的眼睛看着他們，讀不出裡面的情緒。

“新年快到了，你有什麼願望嗎？”泠音想起馬上就有一個洋節，滿大街都開始準備了。

駱馳笑了笑，嘴裡哈出一股白氣：“我啊，我就希望新的一年我媽身體能好一點。”

泠音追着他問：“那你自己呢？你自己沒有什麼願望嗎？”

駱馳歪着腦袋想了半天：“我希望我多掙點錢？希望他們幾個都能考上心儀的大學，希望你每天都開開心心的。”

泠音非但沒覺得感動，反而有點恨鐵不成鋼：“你做那些替人送貨跑腿的事情能掙幾個錢？你難道不想像他們一樣，去念書，去學自己喜歡的的東西？你看程玏，那副德行還理想遠大得很呢！”

以泠音對于君子的定義，程玏是半點邊都不沾的，所以她貶低起來毫不費勁。

駱馳收起笑意：“我想，可是我好像做不到。”

“為什麼？”泠音不理解。

駱馳歎了口氣：“我小時候成績很好，大家都誇我聰明，那個時候我還有很多雖然不切實際但是隻要努力就能實現的夢想。可現在，我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也隻能維持現在這種溫飽的生活。而這一切的前提，都是因為你，及時出現将我從懸崖邊緣拉了回來，否則我早就不知道死在哪條路邊了。”

他的話并不沮喪頹然，也沒有激昂慷慨，就是在平淡地描述自己的心思，泠音洩去滿腔恨鐵不成鋼的氣憤：“那你就，就這樣了嗎？”

駱馳不以為然：“對啊，不過還是要謝謝你，讓我能夠有回頭的機會。”

泠音沒有再說話，她心裡有點難受，想起了去年新年在他家說過的話，如果自己早一點出現，會不會這個少年，會有不一樣的人生和選擇。

想完之後她又趕緊搖了搖頭，你管得太寬了。

她驚醒，頓了一瞬，才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