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人去傳翁綠萼過來,又對着高夫人笑道:“那孩子是個懂事的,你見了,想必也會喜歡。”
高夫人含笑颔首,心中卻不以為然,若真是個懂事的,就不會将她和蕭持那點兒桃色故事傳得人盡皆知了。
想到了在家中哭紅了眼睛的女兒,高夫人眼中閃過幾分精光,這樣心機深沉的女人,須得盡早處置了才是。
趁蕭持對她還沒有十分迷戀,趁她還沒有懷上子嗣……
茶盞幾度開合間,高夫人身後站着的黃嬷嬷遙遙看見一紫衫女子穿過了一道月亮門,朝着她們所在的正廳而來,距離隔得仍有些遠,但隻瞧她環步從容,鬓發如漆,就知翁氏女并非浪得虛名,的确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
黃嬷嬷狀似不經意地拍了拍腰間系着的香囊,裡邊兒的玉珠磕碰發出鳴響,候在廊下的盧氏女使看準時機,在翁綠萼擡腳即将跨過門檻時,抱着一盆牡丹撞了上去。
‘啪嗒’一聲,看見被摔在一堆碎瓷片裡的牡丹,原先顔色極正的紫檀金粉染上了幾分狼狽的土色,翁綠萼眼中湧上幾分愕然。
高夫人目光難掩複雜地掃過翁綠萼周身,雖有首飾,但并無金翠,色澤淡薄,宛然天真,莫若是蕭持這般正值英年的男人,就算是閱美無數的她,也不由得為翁氏女的美貌失神一瞬。
越是驚豔,高夫人就越是堅定自己先前的想法,看了瑾夫人一眼,語氣中帶了些遺憾:“這盆煙籠紫牡丹難得,本想着讓姑奶奶和愫真小姐也跟着欣賞一番,不曾想……罷了,年紀輕輕的女郎麼,總是浮躁些。夫人莫要怪責,不然就是我的罪過了。”
“隻是可惜了這盆花……”
高夫人自覺已經暗示得很清楚了,若是瑾夫人也有意與她們範陽盧氏結親,正好借着此次機會發作了翁氏女,一個尚未過明路的侍妾而已,她娘家如今式微,沒人替她撐腰,就地杖殺了也沒人敢說什麼。
瑾夫人一張瘦長臉龐上沒什麼表情。
那位捧着牡丹撞上翁綠萼的盧氏女使早已哭着跪了下去,口中不住地賠罪。
事到如今,翁綠萼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她深深呼了一口氣,默不作聲地蹲下.身去,看樣子竟是想捧起被摔得零落的花。
高夫人幾不可聞地哼了一聲:“殘花敗柳,有什麼值得人再高看的必要呢?不必費心了。”
翁綠萼恍若未聞,跟在她身後的杏香見狀急急跑了出去,不知從哪兒淘了個花盆過來,遞給翁綠萼,又半跪在地上打算幫她将散落一地的土捧進新盆,卻被一隻溫柔但有力的手截住了動作。
“娘子?”
翁綠萼擡起眼,平靜地迎上高夫人譏諷的眼神,淡聲道:“這盆牡丹早在我無心撞落它之前就已有頹相,夫人出身高貴,家大業大,又何至于拿一盆不甚鮮靈的牡丹來搪塞作上門拜禮?”
“一派胡言!”
高夫人自诩出身,自不肯和她眼中的一個下賤侍妾大小聲,她身後的黃嬷嬷會意地上前一步,厲聲喝止之後,又對着坐在上首的瑾夫人恭聲道:“夫人,切莫聽那起子小人胡言亂語。隻怕是有人沒擔當,害怕承擔損壞了牡丹的責任,這才說出這樣的笑話。堂堂範陽盧氏,怎會養不好一盆牡丹?”
瑾夫人沒有給眼神殷切的黃嬷嬷一個眼神,而是看向了翁綠萼:“你為何說這盆牡丹早有頹相?”
翁綠萼沒有畏懼于高夫人遞來的陰冷眼神,隻捧起先前的花盆碎片:“那位嬷嬷說得對,您出身高門大戶,自然事事都要做得精細精美,這個碎掉的花盆用的是黃地五彩蝠壽圓花盆,瓷器賞心悅目,隻是牡丹花嬌貴不易養,牡丹根系并不發達,将它移植在花盆中時,更需考慮水能不能澆透、根系在土壤中是否透氣。再者。”
在場的人已經被翁綠萼的一番話吸引住了心神,杏香情不自禁喊出來一句:“再者什麼?”說完之後她又覺得害怕,偷偷睨了一眼上座的瑾夫人,見她臉上神情反倒比之前和緩許多,悄悄放下心來。
女郎細白的手指落入土壤中,撚起牡丹垂下的根須,翁綠萼擡起頭:“這盆牡丹的确品相不俗,看得出先前是有人精心侍弄的。既然牡丹已經被人細心呵護到開花之時,那便說明了它不可能自小在一個不透風的瓷盆中長大。但侍弄牡丹實在在要花費不少心血,在移盆之前,須得等牡丹根系稍微失水之後,将過長或是腐爛的根系修剪一番,晾幹之後再上盆。但如今這株牡丹的根系發腐,可見是時間匆忙,沒能等到牡丹恢複到最佳狀态就匆匆将它放到了一個華而不實的花盆中。如此行事,真是可惜了這株牡丹。”
高夫人神情微僵,直至翁綠萼說完,她輕笑一聲,不屑道:“你不過是從雄州那種貧瘠的極北之城來的下等人,又如何能知道這許多?隻怕是你不想擔責,搪塞出這許多假話。”
她如何能承認翁氏女說的是真的?要是真依她所說,高夫人就能猜出來她是聽聞蕭持納妾才匆匆借了贈牡丹的由頭登府。
翁綠萼慢慢拭去手上沾染着的泥土,站直起來,看着一臉不悅的高夫人,微笑道:“素聞範陽盧氏中建有族學,族中子弟皆是遍讀群書,才高八鬥。夫人深受範陽盧氏家風熏陶,又何必用一地狹隘之觀念,就斷定雄州無花可開?世間之大,少有人能遍觀其中,隻要不做一葉障目的井中蛙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