尴尬如沒膝的蔓草一樣蔓延,席憬背過身,觸過水迹的指腹無措地搓着,越搓越黏.糊。
悄麼瞥一眼,指腹上面是鑿.出泡沫的皂液,稀溜溜的,白花花的,翕動時拉出一道長絲。
他的耳根、顴骨、眼尾三點一線地燒起紅,聲音虛飄飄的:“長大了……長大了……”
他這才深刻意識到“孩子長大”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席憬竟不敢回眸,堪稱狼狽地走掉。
妙辭把床單毀屍滅迹,之後她也做過绮夢,不過卻沒再弄濕過床單。
兄妹之間的尴尬一連蔓延半月,期間他們互相躲避,就連用膳也都成了各自用各自的,互不打擾。
秋意漸漸濃了,園裡的石榴樹依舊紅豔,可究竟是入了秋,每當刮起撲簌簌的風,總能讓人恍惚一下:噢,原來避暑納涼凍瓜果,已經是隔年要思考的事了。
中秋前兩日,萬夫人請來一個厚道的裁縫,為她與妙辭量體裁衣。萬夫人的身材還是那麼幹癟細瘦,像菩薩手裡的幹枯柳條。妙辭卻長了不少個子,胸脯子也比從前更挺拔。
裁縫姓丁,是個身材滾圓的婦人。給妙辭量身時,一徑誇贊:“見天給人量來量去,也沒見過小娘子這般神仙托生的好身骨!”
在外人跟前,妙辭總帶有怯生的姿态。愛垂着腦袋,手指攪着帕子打發時間。
她不愛吭聲,被丁裁縫一誇,有點羞意,瞧起來愈發乖巧,跟婦人心裡設想的完美女兒一樣,怎麼看,怎麼令人喜愛。
萬夫人撮起嘴唇吃茶,一壁問妙辭:“這半月來,怎麼跟你義兄不大聯系?彼此生分啦?”
萬夫人改了稱呼,不再“哥哥妹妹”地叫,反倒生疏地喊“義兄義妹”,很不待見席憬與妙辭之間的來往。
“都各自忙着事。”妙辭派人送走裁縫,回萬夫人話時,一徑朝外張望,在等誰來見面似的。
萬夫人對妙辭的心事很記挂,恨不能即刻把她這盆水潑出去,遂提點道:“待朝中事定,你的婚事也該提上日程。中秋當日不是有場相看宴嗎?年青人聚在一起吃喝玩樂,幹脆你也去湊個熱鬧!倘或看中哪位,要長輩出面保大媒,交給我就成。”
又道:“今兒你是約了人來玩吧?愣着作甚,還不趕快去?趁你義兄不在……”
妙辭的确與人有約,卻不是邀人來家裡,而是要跟人家一起出去玩。
辭過萬夫人,她捉裙走到一處不顯眼的矮牆前,彈起舌尖,“咕咕”喊了兩聲。
牆那頭登時傳來回應,“你自己可以翻過來嗎?要不要我拉你一把?”
話落,那頭先冒出一個玉冠,再是一個黑黑的腦袋,緊接着露出彎彎的眉眼,和一對淘氣的梨渦。
牆很矮,矮到譽王能把胳膊架在磚上,好整以暇地望着對面的妙辭。
妙辭掖好裙擺,十指往牆磚上用力一撐,身子靈巧地翻到牆外。
她把手上的土灰拍落,心裡有種輕巧的得意,“殿下可不要小瞧人。”
譽王把水罐上的木塞解掉,讓妙辭伸出手,“再洗洗。”
水流嘩啦啦的,從妙辭指尖穿過,從指腹到腕骨都被淋得幹淨又暢快。
“你翻牆的功底長進不少。”譽王遞過帕,“我是不是把你帶壞了?一連找你偷摸出去玩了十幾日,世子他會對我有意見嗎?”
他斂起眉睫,濃黑的睫毛在妙辭手上灑下一片陰影。
“妙辭,你會怪我嗎?”他的聲音很悲傷,“我……我孑然一身好久,身邊一直沒個玩伴。現如今好容易交了你這個好朋友,閑暇時總想來跟你說幾句話。實在不成,遠遠望一眼也是滿足的。”
少年郎的脊梁骨擔着很多家國重任,那是用最重的刀劍也無法将其壓彎的存在。可這副脊梁骨,今下卻彎在妙辭身旁,堪稱恭順。
将來的少年帝王,此刻可憐巴巴地伏在她身邊,用那雙濕漉漉的眼睛看她,令妙辭很難不動容。
這一刻,她把内闱裡講的三綱五常都抛在腦後,遵循内心最強烈的想法。
“誰都不會怪殿下,誰也不能怪殿下。我們兩個悄悄溜出來玩,不告訴義兄的話,義兄又怎會知道?從前他是會派人監視我,可這小半月,他肯定不會管我。”
譽王猜想:“莫非兄妹倆鬧了矛盾?從前你叫他‘哥哥’,如今怎麼叫他‘義兄’?”
還不是因床單那件事,彼此尴尬得下不來台。
妙辭回道:“倒不算鬧矛盾,隻是我突然明白一件事:我已經成了大人,交什麼朋友,去哪裡玩,都不需要再朝他報備,得他允許。别說是出去玩,就是要跟哪家小官人相看,我也不要他管!”
在譽王鼓勵的目光下,妙辭越說,底氣越是足。
“長晝哥哥……”她揪了揪譽王的衣袖,“我們的事,你可得保密。”
譽王笑出聲,“剛不是還不怕他知道嗎?”
他第一次感受到袖管的重量,不重不輕,剛好能裝下一個秦妙辭。這一聲“長晝哥哥”把他的耳廓都叫得發起燙,甚至他的膝蓋也軟了,差點就要栽在妙辭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