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春不多說話,生怕鬧不愉快。
轎車穿梭在城市的車水馬龍,窗外是鱗次栉比的高樓大廈,像是進入現代化、科技感的鋼鐵森林。
三個小時前,窗外的景象卻是遠山近水、茂林修竹。如此差異的兩幅畫面,讓景和春心生感慨,一時無言。
陡然有些不安。
離家的惆怅稍稍壓下去,獨自一人來到陌生城市的緊張與害怕又此消彼長地爬上來。
景和春不自在地捏緊手中的手機。
這才想起還沒得到回複的消息。
她終于拉回現實。
巧的是,程乾宇這個時候終于通過的好友申請。
第一條消息是:
「會來接你,别亂跑」
景和春手指微動,這還是這麼多年過後,他們第一次聊天。
她思忖片刻,還是想先和他溫和禮貌地相處。
于是語氣乖順答。
「不好意思哥哥,怕耽誤你時間,我直接打車回來了。」
那人停頓半晌,才又發來消息。
「?」
「這點耐心都沒有?」
「不怕被拐?」
「電話号碼發我」
景和春蹙眉,好好相處的念想才剛剛升起,便在此刻徹底粉粹。
隻發了個号碼過去,她沒多說什麼。
沉浸在消息中,景和春沒發覺車外景色流轉,直到司機的聲音響起,讓她擡頭看窗外。
“姑娘,就在這下吧?你這高端小區也不方便進去的。”
“啊……那行吧。”景和春利索地收拾書包,看一眼打表儀上面的數字,“51.7……52對吧?我給您現金可以嗎?”
價格比預想中高,但畢竟也安全送到地點,景和春沒多計較。
剛拿出錢袋,又聽到司機的補充,“對了,還有剛剛在火車站的停車費,今天還下着雨,看你是小姑娘我也不為難你,咱們互相體諒,你給我八十就行。”
“——啊?”
正在清點紙币,聽他獅子大開口,景和春不可置信地擡頭。
這麼些路,和她從前去上學的距離差不多,沒有車的時候景和春經常是走路過去的。
淮甯物價再高,也不至于打個車就要花八十,她又不是傻子。
景和春質疑:“您先前說好打表的,還說不要我價,這個時候臨時加錢,您好意思嗎?”
她大腦飛快運轉,想必是看她目的地所在小區檔次不低,一個小姑娘好欺負,才胡亂加價。
景和春愣神同時按下手機錄音。
司機繼續開口。
“确實沒要你價,在淮甯下雨天,出租車多加二十塊錢是公認的規律,你不信去問問别人!”
“好啊,那我就問交警,看他怎麼說!”
景和春不由冷哼一聲,還沒繼續開口,手機鈴聲響起,她看了眼司機,接下電話,“喂?”
還處于争執狀态,語氣一時轉換不過來,僅一個字也聽得生硬無比、氣勢洶洶。
她不假思索地接下,還沒想明白對方是誰,陌生的聲音響在耳邊。
“在哪兒?”
景和春愣了好一會兒,才猜測到這就是她那位纨绔不羁的表哥,可這聲音實在和她的設想相悖。
幹淨清潤,無端端讓她聯想起首飾盒裡的冷玉。
景和春聲音弱弱,不自覺袒露出委屈,“小區門口。”
“我馬上來。”
那人的聲線如微風拂面,帶着撫慰人心的魔力。
景和春有半晌的晃神,又重新看向司機,語氣铿锵有力,“錢我放着了,停車費我不認,算您辛苦費總共六十,我現在下車,麻煩把後備箱打開。”
她推開車門,斜風細雨就迎面而來,她全身上下都被細針般的春雨淋着。
不過片刻,那股涼絲絲的感覺便無孔不入地滲進身體。
轎車的構造于她而言有些陌生,景和春胡亂觸碰,想要打開後備箱。
不知是方法使錯還是司機壓根沒給她打開,面前箱闆紋絲不動。
她郁悶至極,獨自在雨中淋着,身子有些發抖。
她其實最讨厭下雨,無論什麼季節,春雨夏雨秋雨冬雨她都讨厭。
景和春深呼吸,想着最後再和那個司機講道理,正準備出聲。
“你——”
頭頂壓過來一片陰翳,黑雲似的大傘遮蓋天空一角,她的世界雨停。
與此同時,陌生氣息靠近,仿佛也帶來溫暖和熱氣,堅定穩重地站在她的後方。
景和春回頭,擡眸看向面前高她一個頭的男生,烏亮的瞳仁水光瑩瑩,蝴蝶翅膀一般的長睫還沾着濕潤的春雨。
她有一瞬間的不知所措,眼睫輕顫,雨水像淚砸落,楚楚動人。
“怎麼了?”
鎮定自若的問詢,翟以霖撐着一把又大又重的雨傘,于浩渺煙波中長身而立。
同時,極為細緻體貼地接過她的書包,修長的五指覆上她洗得發白的帆布。
景和春這才找回神智。
顔控的她實在太不争氣,些微有些臉紅。
“這司機坑我錢,到了目的地額外加價,我行李箱還在這兒!”
有人撐腰,她理直氣壯,點了點後備箱。
坐在前頭的司機降下車窗,口口聲聲道,“是沒叫你價,下雨天大家都不容易!”
似乎是青春期少女的自尊心,讓景和春不願繼續争執下去。
她終于宣布這場鬧劇告終,無奈又不耐,“行,我把剩下那二十塊錢給你。”
她掏出錢包,剛打算擡步過去,已經響起叮咚的到賬聲。
翟以霖掃了車尾二維碼付款,随後收起手機,揚聲,“過去了,開後備箱。”
機械女聲播報數字,景和春吃驚,杏眼圓睜。
又稍微收斂,注意形象,語氣還是免不了抑揚頓挫,“哥,你幹嘛給他這麼多!”
——哥?
翟以霖不動聲色地挑眉。
一個字翻來覆地品,半晌無言。
景和春眼眸忽閃,又帶着疑問的口吻,“……哥哥?”
聲音清脆悅耳,像是早春破冰的溪水。
她向來是“大哥”、“哥哥”、“哥”幾個稱呼随意切換。
并未發覺其中差異。
而翟以霖聽聞,微不可見地勾了勾唇。
倏然點頭,沒承認也沒否認。
通過兩人隻言片語,他大概了解事情經過。
于是解釋多給的錢,“看這位大哥業務挺多,停車等待費、雨天服務費,那我幹脆多給一點,拜托他拿個行李。”
司機見錢眼開,知道遇上有錢的主了,态度截然不同,“行啊行啊,我現在就打開行李箱,幫你們搬行李。”
“不過說好了,行李搬運200!”
景和春那個蛇皮袋特别重,裝了十幾斤的臘魚臘肉和農副産品。
司機憋紅了臉,踉踉跄跄搬下來,翟以霖找了個人給他指路。
景和春結束手機錄音,趁機拍下車牌号,突然想通。
“哥,你太聰明了,等會兒我舉報他亂收費證據就更充足!”
翟以霖其實沒想這麼多。
他不是喜歡錢麼,那就拿錢折磨他一頓。
聰明的是景和春。
少年清磁的聲音帶着松散笑意。
“跟緊點,回家。”
景和春拎着袋子跟他走,眉眼彎彎。
她要收回之前的言論。
他挺符合網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