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井卻看得真切,朱樂将日月在體内分離,那是一種肉眼瞧不到的刮皮蝕骨之痛,他聽見她的骨頭和肌理被分刮,也聞到了她忍痛咬破嘴唇的血腥味。
就像朱槿說的,她外婆是日月皆修的雙行者,星辰之力是凡人無法承受的,她便将能承受得起的天陽之力全部剝離,從肌膚骨肉中,一點點抽出,全部送給她想守護的人。
龍井耳朵微動,聽見朱樂暗自低語:
“這是我能給你的全部……”
“李泉……我們的家……在我死後……也會好好守護你……”
朱樂偏過臉,隻是露出一點面容,她不想讓朱槿看到她此刻的模樣,她說:
“小槿,外婆死後,最關鍵的一步,就交給你了。”
“小槿,要堅強。”
“外婆,你快出來,我以後會聽話,會好好練體術,我什麼都聽你的,你出來吧,你出來呀……”朱槿無措地拍打着陣法,朱樂卻聽不見似的,直直向着魔胎走去。
魔胎被朱樂吸引,它沒有立刻行動,它本能地懼怕朱樂,朱樂将它轉移到此處,如果沒被轉移到此處,它其實可以吸收到更多新鮮的養分與元氣。
朱樂又用伏魔陣把它困在其中無法離去,雖然它殺了她的夥伴,但朱樂仍舊活得好好的。
“你不敢靠近我?”朱樂嘲笑,“我當你有什麼能耐呢?離不開你的母胎,你也不過是個廢物。”
聽到朱樂這麼講,魔胎紅了眼。
征服朱樂,弑殺朱樂,也是它無法抑制的本能。
它興奮地發出嘎嘎的聲音,不停亂晃,眼見魔胎的臍帶就快斷裂,離降世就差一點,臍帶卻纏住了它的脖子一圈,見它努力想要脫離臍帶,朱樂毫不猶豫向它跑去。
魔胎張嘴,準備吞噬她。
朱樂被鋼索纏住,帶往魔胎的口中,她最後回頭看眼朱槿,不再猶豫,将除魔棍刺入自己的心髒,用最後的意識,将除魔棍在胸口轉了一圈。
結固堅印,天地與她合一。
她年紀大了,沒有力量再去戰鬥了。
她隻能盡最大的力,将傷亡減到最小。
胸口的除魔棍化為千絲萬縷的鐵條,從心髒開始将朱樂的身體鎖住。
魔胎将朱樂一口吞入,嚼了三下入肚。
“啊——”朱槿遠遠瞧見,悲恸嘶吼。
正當魔胎洋洋得意,還未來得及慶賀,它痛苦地捂着脖子喘粗氣,也就是這一瞬間,陣法幾度壓縮,魔胎也伴随着陣法的收縮,不斷變小,變小,再變小。
最終關于魔胎的一切,變成了拳頭大小,懸在空中。
朱槿掙紮站穩身形,她無聲落淚。
朱樂交代的最後的任務,她不敢忘記。
她低頭看眼手中的除魔棍,嘴角揚起弧度,那是一種扭曲極緻的笑容,龍井看着,久久失神。
“伏魔……伏魔……”她喃喃。
伏魔,是除魔師對魔物留存的善念,若它恢複原本的模樣,消了魔心,便可一如從前。
依照祖制,她理應先伏魔。
她擡眼,死死盯着那凝縮的空間,陰恻恻說:“我不伏魔……我不伏魔!”
她不要留餘地。
她不要做那胸懷寬闊心地良善之人!
她将除魔棍用力向空中抛出,單腿躍起,使盡全身力量将除魔棍向那個壓縮空間踢去。
她迅速結了三個除魔印。
“四方之神!”
“日息月升!”
“萬魔覆滅!”
當朱槿念完最後一句,除魔棍穿透了那個拳頭大小的空間,天空也落下一束星光,刺穿了那個空間。
“噗——”那個空間像被刺破的氣球,爆出無數紅色水霧。
“哐當——”朱槿的除魔棍落地。
她笑了下,脫力倒地望着天空,“我不伏魔……我除魔……”
那紅色水霧逐漸蔓延,籠蓋了方圓幾十裡,水霧朦胧飄落将朱槿染成了血紅色。
朱槿躺着,望着天空,伸手撫着自己的臉,一遍又一遍,是那樣的留戀。
她加深了臉上的笑意,笑着笑着就哭了,淚水洗去臉上的血紅,留下兩道白色的印子。
*
龍井緩緩睜開眼,從朱槿夢中離開。
夢中景象曆曆在目,他看向床上已經平靜的朱槿,眼中動容,許久後他俯身擡手,擦去了她面頰上殘存的眼淚。
夢中那鋪天蓋地的血腥味,天空散下的紅色水霧,饒是他這樣的龍族,也會唏噓。
因為那是朱槿家人的血肉。
他忽而有些敬佩她。
她真如朱樂交代的那樣,堅強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