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有條魏陽河,河兩岸分了東西兩城,東面富庶,住的都是達官顯貴,西城擁堵,住的是平民商賈。
西城的井裡坊最是繁華,且西市常有外邦人往來,貨物齊全,便是東城的貴人們也常來此吃酒。
兩年前井裡坊開了間望月館,大興煎炒烹饪之道,冬日常做辛辣取暖菜肴,夏日制寒涼解渴冰山,秘制米酒香濃醇厚,且價格公道,一時聲名大噪,傳聞就連嘴刁的昌樂王也常攜友來此。
望月館相隔不遠有家懷遠堂,藥鋪裡有個坐堂大夫,精通婦科,雖是個年輕女子,但看診方便,每日都有婦人排着長隊候診。
這位女大夫每逢中午都要歇息半個時辰,必然有望月館的跑堂送一碗麻婆豆腐來。
因此甫進懷遠堂,除了藥香,總有一股辛辣刺激之味萦繞不去。
夏停雲遠遠地就嗅到了那股刺鼻之味,他皺了皺眉,頗有些不甘願的踏入懷遠堂。
藥鋪裡人雖不少,倒也并不忙亂,幾個夥計井然有序的抓藥看方,并未瞧見傳說中愛吃麻婆豆腐的坐堂大夫。
夏停雲咳了一聲,立時便有人迎上前來,客氣地問道:“請問郎君要抓藥麼?”
夏停雲滿臉的不耐煩,“看診大夫呢?”
夥計恭聲道:“大夫每逢初一、十五便要歇息,郎君若要診病,可明日再來。”
“瞎了你的狗眼,我像是生病了嗎?”
那夥計還未答言,便有一女子上前招呼,“夥計不會說話,郎君莫惱。”
這女子瞧來三四十歲年紀,梳着抛家髻,戴一支金鑲翠挑簪,鬓邊插着時興的絹花,薄施脂粉,穿一身水紅色衣衫,手上拿着一柄石榴花圖的團扇,笑盈盈的行禮。
夏停雲收了怒氣,“你便是坐堂大夫?”
這女子笑的歡暢,“奴家是懷遠堂的管事徐娘子,咱們衛大夫今日歇息,便是為官坐宰,也得有個沐休不是。瞧郎君豐神俊朗,也不似生病的模樣,可是家中有親眷抱恙?”
徐娘子聲音軟糯,她手上團扇連搖,清風徐來,夏日的燥熱都去了幾分。
夏停雲心懷略微舒暢,當即道:“正是。”
他向後一指,但見一女子立在他身後,帶着幕離,看不清相貌,但身姿瘦弱,似有病态。
徐娘子連忙招呼她坐下,正要細問時,忽聽外間喧鬧,緊跟着便有人大聲喝罵,接着便聽哐的一聲巨響,卻是一個夥計被踢了進來。
“姑娘稍候!”
徐娘子臉色立變,帶人沖到門口,卻見兩人趾高氣昂的闖進來,大聲吆喝着,“把衛大夫叫出來,咱們老夫人急等着看診呢。”
徐娘子臨危不懼,先讓夥計把摔倒之人帶下去查看傷勢,随即上前道:“衛大夫今日不坐診,請問是哪位打了人?”
為首之人身着錦衣,虎背熊腰,站在那裡比徐娘子高了一個頭,不懷好意的笑道:“是老子打的,怎麼,小娘子難道要替他抱打不平麼?”
徐娘子冷笑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打了人,自然是要報官府的。”
為首之人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老子鄭虎,你去問問哪個當官的敢來抓我?還不去喊衛大夫出來?”
徐娘子道:“你不分青紅皂白傷人,衛大夫便是在此,也不會看診,留下名姓,就請回吧。”
“敬酒不吃吃罰酒!”
鄭虎一拳揮來,帶着風聲,看起來外家功夫練得不錯,眼見這嬌滴滴的小娘子便要被打飛了,衆人哎呦一聲,卻也來不及相勸。
夏停雲存了看熱鬧的心思,并未上前,倒是她身後女子似是害怕,攥緊了她衣袖。
“莫怕,傷不到你我。”夏停雲低聲安慰。
“呀!”
耳聽衆人呼喊,夏停雲擡頭去看,卻見那徐娘子腰身一扭,竟然躲過了這鄭虎一擊。
鄭虎全然未料到這小娘子有些功夫,力道使得過猛,險些摔倒在地。
“原來是個練家子!”
鄭虎身後之人立時搶上扶住他,藥鋪的管事衛恒放下手裡活計,和餘下的兩個夥計齊齊擋在徐娘子身前。
夏停雲啧啧道:“好個懷遠堂,還真敢動手!”
眼見大戰一觸即發,突聽外面一聲嘶吼,“衛大夫救命啊,救命啊!”
“啊!殺了我吧,相公,我不生了,疼死了!”
夏停雲喃喃道:“這到底是什麼鬼熱鬧?”
衆人正愣怔間,隻見一個壯年男子抱着一個身懷六甲的婦人入内,那婦人發髻淩亂,滿頭冷汗,面色煞白,杏色衣衫染成血紅,眼看就要沒氣了。
當中幾人駭了一跳,紛紛退後躲閃。
惟有徐娘子上前問道:“可是要生了?”
“正是,求衛大夫救命!”男子雙目血紅,仰頭求道。
“疼!”女子捂着肚子喊,卻已氣息微弱。
“快去請衛大夫來!”徐娘子沖着身後的夥計喊。
那夥計正要出門,卻被鄭虎攔住了,喝道:“我與你同去,先要去看我家老夫人。”
“凡事總要講個先來後到吧!”
夥計并不理會,自鄭虎脅下穿過,卻被他身後之人推到在地。
“沒聽見大爺的話嗎?這小婦人眼看不成了,再說她一條賤命,哪及得上咱們家老夫人尊貴。”
“誰說她不成了!”那男子目眦欲裂,哭道:“你家老夫人才不成!”
鄭虎大怒,上前一腳就要踩到那婦人肚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