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慶六年。
入夏後暴雨連綿,河水暴漲,沖垮了河堤,沖毀了農田,沖倒了房屋。
無數百姓死在洪澇之中,僥幸逃脫的流民紛紛湧入京中。
隆慶帝焦急萬分,一夜間口唇上都起了泡。
他雖一心要赈災救民,但連年戰争,國庫空虛,朝廷根本拿不出多少銀子。
朝堂上大臣們各個喊着分憂,工部、吏部和都水監的人紛紛請命安置災民,戶部尚書卻大聲哭窮。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若無錢糧,如何救災。
向來脾氣溫和的隆慶帝恨得牙癢,頭一次在朝堂上大發雷霆,“諸卿跪安,回去的路上小心,切莫被災民搶了銀子。”
議政殿衆人散去,逍遙侯方才姗姗來遲。
隆慶帝孤獨的坐在冰冷的皇位上,“夏哥哥,你來了。”
夏停雲是隆慶帝的伴讀,和他一起長大,忘了有多久,他沒叫過自己夏哥哥了。
“臣,叩請皇上聖安。”夏停雲跪下行禮。
隆慶帝沖他擺擺手,苦笑道:“天下百姓不安,朕如何安?”
“陛下不必憂心。”夏停雲勸道:“洪澇之事,自古以來,曆朝曆代皆有。”
隆慶帝摘下自己的冠冕,“可曆朝曆代,再沒有如朕這般窩囊的皇帝了。”
“陛下!”
隆慶帝起身,指着階下空蕩蕩的朝堂,“你那裡站着的是魏國公,隴西魏氏,世族大家,根深葉茂,百年不衰,朕無可奈何。”
“這裡,這裡站着太傅大人,有水晶玻璃心,最會兩面三刀。”
“還有那裡,戶部、吏部、兵部!”
“錢!糧!人!都是太後的!”
“我,沖齡踐祚,親政也有兩年了,莫說是要推行新政,就是想要救濟災民,都要看他們臉色行事!”
隆慶帝越說越怒,拿起手上的冠冕擲到地上去,“不如朕這個窩囊皇帝讓給他們來做吧!”
冠冕在地上亂滾,十二根冕旒糾纏到了一起。
夏停雲上前捧起冠冕,一步步走到禦座前,雙手奉給隆慶帝。
“陛下息怒,切莫傷了身子,如今亂民湧入京城,當先好好安置,若是引起騷亂,恐危害江山社稷。”
隆慶帝胸口起伏,看着眼前這個向來最愛胡鬧的臣子,終是歎了口氣,拿起冠冕,“朕失态了。”
“安置流民,不知夏卿有何高見?”
夏停雲回禀道:“陛下,流民安置,素有定法,本不是難事,朝臣們各個争着去,無非是為了赈災的錢糧。”
隆慶帝恨聲道:“這些蠹蟲碩鼠,當真可恨。”
“執掌天下的戶部都沒有錢糧,這些蠹蟲們撈不到油水,也未必是壞事。陛下正好派遣忠臣良将去辦此事。”
“夏卿覺得,誰最合适?”
夏停雲連忙擺手,“總之臣是個不學無術的,不能為陛下分憂。”
隆慶帝又氣又笑,一面在腦中思量人選,一邊問道:“你今日怎麼想起上朝了?”
逍遙侯素日裡不受拘束,最愛留戀煙花之地,朝堂上總是常年告假。
夏停雲無奈道:“臣本來想去聽新戲的,無奈流民太多,萬一有匪患從中生事,來搶銀錢,豈不冤枉,還是皇城裡安全些。”
“胡說,他們怎麼敢?”
夏停雲歎道:“陛下居廟堂之高,不知那些災民餓極了,可是什麼事都能做出來。聽說已有人易子而食,還有為了碗熱湯便賣兒賣女的。”
隆慶帝眉間憂色更甚,“你聽誰說的?”
“不瞞陛下。”夏停雲笑道:“借此良機,臣也買了不少人口。”
“哎!”隆慶帝連聲歎息,“京中可還有什麼消息?”
“京師的行會善堂已經設了粥鋪。”
隆慶帝再次歎息,危難時刻,這些枉讀了聖賢書的貪官們還不如升鬥小民。
大夏朝海納百川,鼓勵商戶發展,商販們生意做得大了,免不了和官府打交道,有時朝廷也需要依仗商販行事,久而久之,便有了行會。
行會管事的稱會頭,雖無官職,卻能幫助朝廷管理市場,平衡物價,發展經濟。
災民入京後,正是有行會在,才會有義商施粥舍藥,平抑糧價。
傳聞最早是衛府的米行先設了粥鋪,及至後來,朝廷尚未動作,粥鋪已立了十三家。
衛時雨從沒見過災民,當浩浩蕩蕩的難民擠在粥鋪前等着領救命粥的時候,她真是看呆了。
上輩子她不理解的舍命救災,在這一刻,都有了答案。
“小鹿。去找薛姨娘,關了懷遠堂,把藥材搬到這裡,我要在這兒坐診。”
于是京中最大的粥鋪前,又設了個藥鋪。
兩個坐堂大夫在那裡看診送藥,分文不收。
大災之後必有大疫,眼下災情未過,許多百姓就已經倒在了粥鋪前。
衛時雨本來擅長女科,因此看診的多是婦人。
女子身體本弱,兼之長途跋涉,往往到了京師,已是一身傷病。
衛時雨在粥鋪旁另起了一口大鍋,煮着草藥,看完診若是對症,便直接喝上一碗。
銀杏和丹紅本要過來幫忙,但胭脂鋪的生意居然出奇的好,實在脫不開身。
衛時雨不免感慨,當真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