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曲扮相用的油彩極重,如果有人刻意按照離官素日的裝扮化妝,瑤花班的衆人能不能分辨清楚?鄰居遙遙一望,能不能看得出來?
何況當日“離官”還有着種種反常表現,他中午沒去吃飯、下午黑着臉不怎麼說話、晚上不聚餐早早回大院,這些可都是避開瑤花班成員的表現呀。
可是為什麼大家都沒有意識到?為什麼我們一開始也沒發現這位“離官”有問題?
是因為真離官上午收到勒索信後發了脾氣,所以大家都知道他心情不好,也沒人去觸他黴頭。而同時,假“離官”雖然少畫了滴淚痣,唱錯了兩處,但呈現出的效果幾乎一樣,這才得以蒙混過關。
這就說明,這個人不僅很熟悉離官的唱腔、身段及性格,還知道他脾氣大,那就大概率不是觀看瑤花班表演的外人,畢竟在外面,離官一向是恭謹又禮貌的。
這個人還得熟悉瑤花班上下對離官的态度,知道大家不願招惹、觸怒離官,都順着他、依着他。可離官是在得到魏王青睐之後才一改往日的謙遜有禮,越發狂躁起來的,這時候同行都與瑤花班沒什麼交集了,因此也可排除同行。
視線聚焦到瑤花班内部。
整個班子在太尉府表演當天都在場,隻有一個人,大早上與父親吵架離家,偏偏就在表演完後到酒樓道歉認錯,擁有整段空白的完美作案時間,呵呵,不是他,還能是誰呢。
“你将他脫光了扔上房頂,其實也不是為了羞辱他,更不是為了什麼詭異的儀式。真相很簡單,就像我們之前猜測的,你根本就是為了混淆他的死亡時間,這樣你才能扮作他的樣子登台表演。你也成功将我們的視線擾亂,讓我們真的以為離官死于表演之後,完全沒有将你納入懷疑之中。”
扔上房頂的原因也很簡單,因為最近倒春寒,離官晚間還用着炭爐。他如今的地位,已經用上了精炭,持久溫度高,能夠讓屋子長久溫熱,這對于需要屍體死亡時間往後挪的老三來說,很不利。但把炭爐弄滅,一時間屋子還是降不下溫,老三總不可能開窗透風吧。所以,他就幹脆将屍體扒光扔上了房頂,用夜間的低溫緩慢屍體的腐化。
老三冷哼一聲:“沒錯。從我知道小花真實的死因之後,我就開始籌謀了。我不僅要殺了他,還要讓瑤花班的青衣有人傳唱下去,我不能讓小花心心念念的演出斷了檔。”
“你隻是幼年跟着你爹學了一年的基礎功,加之大師姐的偶爾提點,怎麼會練的這麼好?”我不禁奇怪,可當問題說出口,我卻忽然意識到了答案,“你……你每晚翻牆出去練習?”
老三輕蔑一笑,算是回答了我。
原來大院院牆上的攀爬痕迹,不隻是武生練習身手時留下的。更是因為老三每晚都出去練習,加之白天忙于班中事務,怪不得他眼下烏青,一臉疲态。
不得不說,老三對青衣這角色真是執着。
老三看我和謝甯軒對視一眼都有些沉默,他扯扯嘴角,用一種輕飄飄的語氣說道:“我知道他害死了小花之後,我就知道我得殺了他。但我不能讓瑤花班沒了青衣,我還得實現小花的夢呢。所以,我開始認真觀看他的每一場戲,琢磨他的唱腔、身段、演技、妝容。我本來就和他們一起學了一年的基本功,而且我和南祿轉投于别人後,那人也不怎麼認真教授,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一個月裡有一半時間,我們就坐在院子裡看老爹教小花和他。師弟早就認命了,不練功的時候就玩耍、休息,但我不一樣,我恨!我不滿足!”
他摸了摸自己的臉,如貴妃般輕柔自憐,“我的長相不比離官差,憑什麼老爹不教我?所以我天天認真看,偷學了不少。我和小花在一起之後,小花知道我喜歡青衣唱腔,也時常教我一些技巧,我的功底不比他差!這幾個月來,我經常在房間裡無聲練習,每晚再爬出院子出去練唱,我付出的努力,也絲毫不比他少!”
“是啊,我們一直沒有把你納入視線中,不僅忽略了你也有青衣基本功,而且也沒有意識到,你雖然扮演小生,可你小時候也學了武生的那些本事。所以不止老四,你力氣也不小,把離官扔上房頂也很容易。”
老三啐了一口:“對!不過是些攀爬的本事,我也會!我小時候和老四學的就是這些雜學!”
雜學……老三真的瘋魔了,其實一場戲中任何一個角色都不可或缺。但他早就被妒火中燒蒙蔽了雙眼。
我想,恐怕不隻因為與大師姐的情愫,或許在田班主不再教授他青衣表演的那一天,他就已經埋下了深深的恨意。
“案發當天,其實你在午時之後,就将離官掐死了,對嗎?”
當我們意識到離官這個大男人被掐死竟然未有動靜被關注時,很是不解。可随着揭穿混淆死亡時間的手法,我們總算明白,兇手挑了個萬無一失的時機,自然無人能聽到動靜。
沒錯,那就是午時之後,衆人齊聚大院飯廳吃飯的時間。
老三自己有離家出走的幌子,又故意利用離官收到勒索信心情不好、跑去班主房中大發雷霆的一幕。這場景人人都看到了,所以離官不去吃午飯,也沒人懷疑。
于是順理成章,老三把離官掐死,再扮作後者的青衣扮相,和衆人一道前往演出。
要想達成這個效果,他就必須掌握離官的心情動态,也不能讓離官當天出現在飯廳,所以——
“勒索信其實就是你發的,是嗎?”
“對,就是我發的!”老三毫不避諱,帶着濃烈的恨意,“他殺了小花!我都容了他這麼久,自然要先吓吓他!所以我故意發了封勒索信,寫有人知道了他當年換藥的事情。他果然吓得魂飛魄散,把自己關在屋裡,這正合我意。”
“所以那天早上,你故意找茬和班主吵架,也是為給自己安排不在場證明。”
“是!怎麼樣,我的布局是不是很完美!”老三眼中閃過紅光,“那天我假裝負氣出走後,就将信戳在樹上,然後躲了起來。等到午時大家吃飯,再悄悄翻牆爬入,敲他的房門。他以為我又回來了,也沒多想,還發脾氣嫌我吵他。呵呵,”老三諷刺一笑,“我冷眼看着他那股子傲氣,慢慢說出我知道了勒索信的内容。他立刻臉色大變,吓得要死,一把把我抓進房間關上房門,又把我推到内室床邊盤問我。哈哈哈哈,你們說,他是多麼的愚蠢!”
我和謝甯軒對視着,心情都有些複雜。
如果離官沒有做過虧心事,他就不會被勒索信左右心情,不會因此開門迎進死神。而他引着老三走到内室,避開了外室那些桌椅闆凳瓜果杯盞,簡直是在幫殺他的人解決麻煩。
“他緊張兮兮的問我勒索信到底誰發的,”老三陷入了回憶中,情緒激動,“問我怎麼知道的?我看着他的臉,我看了十幾年、天天共處的師兄。我看着他氣憤的問我是誰在算計他,是誰要對付他。呵呵呵呵,他可有想過,當他給小花換藥的時候,那算計,那狠心,到了今天,他居然堂而皇之責問别人?”
“這麼說,你殺他之前,他承認是他害死了田南花?”謝甯軒身子朝前探了探,追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