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他怎麼還積極報官、通知魏王府?”
“他也是沒辦法。離官屍體在衆目睽睽下,他不立即采取措施,又能怎麼辦呢?衆人眼中他的痛苦,也一定是真的。隻是,在喪徒之痛的表象之下,他一定比我們理解的更悲痛、更無助、更悚然。”
是啊,如果他先于衆人意識到面前這個向自己賠罪的嬉笑的兒子剛剛殺了多年師兄,還在衆人、官府面前如常悲傷,那班主對兒子的感情,将會多麼複雜。
頭皮發麻,但我還是很快意識到個不合理之處。“可既然如此,班主為什麼要配合我們演這場戲?”
謝甯軒的眼中流露出悲哀之色。
“那日,班主答應的時候,我看出了班主矛盾又膽顫的内心。我想,一方面,對于我們設圈套緝兇的請求,他沒有理由拒絕,畢竟那是他的愛徒,捉拿兇手對他而言是第一要務,這也是每個瑤花班成員都覺得班主應該會有的反應,否則會引人生疑;另一方面,隻怕他也想賭一把,希望自己是聽錯了、猜錯了,希望自己等來的,不是兒子罷了。”
胸口悶悶的,這不是我想要的故事走向。“你說,田班主若是一開始傳授的就是自己兒子,是不是就可以避免這場悲劇了?畢竟父子傳承天經地義,沒有人會心理不平衡。”
謝甯軒沉默片刻,低低道:“其實,田班主不讓兒子學青衣,或許是為了保護兒子。”
我心頭一震,旋即明白了。
從田班主及時通報魏王府來看,他知道離官與魏王的關系。久在梨園行當的他,曾經也是青衣傳人,大概早在教習兒子一年之後,就發現了兒子的天分。事實也證明,老三田南沣真的是極具天分。
田班主早就有了先見之明,知道這一行想要出頭,将會付出什麼代價。所以他反而用這個理由逐出兒子,其實是為了讓兒子無需走上這條不容易的路,而能夠過上平凡人成婚生子的日子吧。
但最悲哀的是,兒子自始至終,都不知道父親的用意。
***
名角離官的死亡,在梨園坊和喜愛《貴妃醉酒》的達官顯貴中,引起了不小的轟動。可即便熱油潑進冷水,劈裡啪啦之後,總會歸于平靜。瑤花班也會這樣,漸漸消失在人們的口中,被時間遺忘。
抓捕老三田南沣那晚,田班主一夜白了頭。随着兒子的審判下來,他遣散了衆人,搬去了牢房邊一處小房子,隻求經常能去牢中探望兒子,并在其被處決後,帶着他的棺材回家鄉安葬。
從帶着四個對京城充滿了憧憬的孩子入京讨生活,從在京郊時演出的不順與冷遇,到初次登上梨園坊舞台時的滿足與期許,到聲名赫赫的榮光與頂峰,短短的兩年時間,卻好像過了很久。京城的繁華與喧嚣,對于田班主而言,或許隻是場噩夢。
好在,田班主的身邊還有老四。
瑤花班遣散時,汀汀也再次拒絕了老四,在一個雨夜中離開了京城。老四很受傷,可他也明白,如果離官在世,也許有一天他能夠打動汀汀。可傾慕之人橫死眼前的沖擊,不是他的溫柔就能抹去的。汀汀需要離開,需要徹底忘記那首《貴妃醉酒》,才能找到内心的平和,才能真正釋懷。
案子終了,謝甯軒還專門去了趟魏王府。可這位當日還一早派人叮囑的海王,懷中早已摟上了新人。
對于找到名角之死的兇手,本案中,我更唏噓的,還是大師姐的死。
她本有着最婉轉的唱腔,最優美的身段,卻死于嫉妒、死于人性之惡。隻剩一朵朵小花宣告着她的善良與美好。田班主将她與離官的墳落在了相近之處,或許是希望離官九泉之下能夠向大師姐認錯道歉。
可我覺得,他不配。
不過不管怎麼說,瑤花班的案件結束了。但屬于我的麻煩,才剛剛開始——
“你參與破案了?羽書妹妹,太沒義氣了吧!”氣鼓鼓像隻鹌鹑,蹲在我身旁抱怨着的,正是穿着上月白、下藍紫長衫的二公子,“明明是我帶你去的,怎麼破案時,沒叫上我!”
我凝眉盯着他的衣服,總覺得有些熟悉。
“喂!”二公子更惱了,揪住我的袖子哼哼唧唧,“我跟你說話,你還不理我!羽書妹妹,你怎麼變成這樣了,鐵石心腸,忘恩負義!”
好家夥,至于麼……
“好了!”我伸手制止了他的纏繞,“别絮叨了!那不是事态緊急嗎,設局那晚就得手了,你不是都住在書院嗎?我怎麼去叫你啊?”
“怎麼不能叫!”二公子撅嘴,“當時我們晚課都下了!搞那麼晚……哼,我哥也就由着你,還讓你聽審……都不來叫我,明明我那幾日見他時還問過他案情進展呢!”
又抱怨到他哥身上了……這好啊,你們兄弟撕扯去,别殃及我啊。
我立時打定了主意:“嗯,就是,都是你哥的錯,是你哥沒想起來叫你,你回去質問他呗,就現在去!”
說着,我不動聲色的起身邁步,試圖将二公子騙出房門。
“就是,我哥太不夠義氣了!既然都能帶你查案,為什麼帶我不行?虧我問他的時候,他還叫我少管閑事,專注讀書……哼,我說他這幾日怎麼春風得意,心情好的不得了,原來是結案了……”
嘟嘟囔囔、絮絮叨叨,沒完沒了……
耳朵上繭之際,我終于将他引出了房門。就在我點頭哈腰各種捧哏的時候,卻突然殺出個程咬金——老爹突然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