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府小姐嫁人必有陪嫁丫鬟。在偌大一個孟府中,隻有陪嫁丫鬟貼身相伴,全心全力幫着主子。那日發生暴行時,也許她們還曾沖進去相救,卻仍舊不曾挽救主子的清白和性命。
我心裡一沉,這陪嫁丫鬟,孟府一定不會留活口啊。
謝甯軒仿佛看到我心裡所想,亦道:“新婚半年驟然自盡,官府一定會問起陪嫁丫鬟,卷宗裡不曾記錄其殉死,那就說明陪嫁丫鬟至少在當時還活着,且能接受官府詢問。但沒有說出實情,隻可能是兩種,要麼以重金收買,要麼以家人相威脅。”
我聽明白了,但也發現了其中bug。
“官府查問時,她們必須活着,才能消除疑點,這符合邏輯。但此事過後,孟府能允許她們活下來嗎?她們的存在,對孟府可是太大的威脅了啊。”
謝甯軒點頭:“沒錯,這也有可能。”
“那、那怎麼辦?”
“就看陪嫁丫鬟的身契在何處了。如仍在何府,未給何小姐出嫁帶走,何府就可以丫鬟私逃為由告官,我就有理由進入孟府核查了。”謝甯軒頓了頓,“你放心吧,不管何府願不願意追究,我也會将何慕卿今天的陳詞原封不動的上報給聖上,隻要聖上下達了搜府的決定,不怕找不到線索。”
我心裡一喜,可是很快,我又擔心起另一個問題。
“可是,可是孟老不是七皇子的娘舅爺嗎?七皇子會不會出面保下孟府?”
謝甯軒淡定多了:“七皇子年幼,還住在宮中,與娘舅爺的來往也是有限的,感情能有多深厚?他的生母病逝後,聖上就安排他由太後親自教養了。太後睿智,無論眼界、手腕,都是一流。此事過于難堪,聖上一定不會宣揚,但隻要有意貶斥,太後就能敏銳察覺,又如何會讓膝下孩子趟這渾水?”
“可你……”擔憂絲毫未減輕,我在意的,不止這一點。“案件查察階段,你作為府丞一直深入,這沒問題。可查出結果後,明知孟老與七皇子的關系,仍據實上報,聖上會不會認為你……”
“頑固不知變通?死闆不近情理?”謝甯軒接過我的話頭,一拂袖子,孤高傲氣盡顯,“我查案向來如此,不偏不倚,定要挖個水落石出,聖上豈會不知?孟秋帆近來于軍中頗受重視,立下軍功怕就要晉升了。此人能做出如此有違常理之事,性情之扭曲,可見一斑。聖上聽說實情,恐怕會覺後怕,還得謝我讓他看透此人面目,規避用人風險呢。”
聽他口氣之成竹在胸,我稍稍松了口氣。
然而心頭還是壓抑,我也忍不住啐了一口:“你說得對,孟秋帆做出這等事,真的不配為人!他就算不喜歡何小姐,可畢竟是他的妻子,他為什麼任她被人淩辱啊 ?簡直匪夷所思!”
謝甯軒也沉下臉:“這一點目前沒有任何線索可查,孟秋帆到底出于什麼樣的心理,恐怕隻有他自己知道。而且,即便此案能有昭雪一日,恐怕動機,聖上也會親審,不會允許坊間有所傳聞。畢竟,這樣的醜事實在太陰暗了。”
我有些失望,卻也知道謝甯軒所言無誤。恐怕我永遠不可能知道這個秘密了。
晚風襲來,輕俏如撫,我的心頭卻無比的沉重。
夫家顯赫,未婚夫更有英武美男的美稱,何小姐在待婚時,或許閨中密友還談笑着羨慕她,以為這将是多麼美好的童話結局。
而當她穿上那襲紅嫁衣時,又是抱着如何美好的想象與憧憬;當交杯酒過,她将從錦業寺求來佛法加持過的雙環玉佩遞給夫君,又是多麼的羞澀與期待?
仰慕着的人,幻想中的愛情。
可半年後,舉目環視,唯有冰冷的湖水,能安撫她破碎的心。連帶着生命,都隻是場笑話。
她不該如此。
我越發覺得悲憤。
明明是她被辱受欺,傳出去隻剩模棱兩可的談資。明明罪魁禍首清清楚楚,卻能在高門大戶的庇佑下,仿若無事發生。
孟秋堂日日戴着玉佩,在學堂毫不避諱,他就沒想過,何慕卿會認出,繼而發現真相嗎?
發現又如何?金錢、權勢,哪個不能擺平?
孟秋堂在聽到何慕卿質問後,不就是這個反應嗎?高高在上的地位,他慣于俯視衆生,又如何能把别人的痛苦放在心上?
何慕卿為什麼激烈的采取殺人手段,為什麼不能訴諸公堂讨個公道?
恐怕他也深知,孟府樹大根深,憑自己駭人聽聞的說辭,動搖不了分毫。
恐怕亦在于,姐姐的遭遇,他也無法公之于衆,任世人評判。
吃人的社會,這的确是個吃人的社會!
***
如謝甯軒所料,在他将卷宗呈遞上去的第三天,羽林軍包圍了孟府。搜查整整兩日後,帶走了兩馬車東西,都用黑布裹着。随後傳來的消息就是,聖上傳召遠在邊陲的孟秋帆速速回京。
這樣看來,孟府中恐怕是搜出了一些見不得人的東西。
何父在得知愛子殺人之後,是真的病倒了。起初,他知曉動機悲憤交加,甚至向謝甯軒下跪請求将孟秋帆繩之以法,并找到了陪嫁丫鬟的賣身契,表示全力配合。
但聖上召見之後,他就閉門不見客,而謝甯軒接到的旨意則是,案件到此為止,不允許再查問任何相關事項。
饒是一向冷靜自持,謝甯軒在接旨後還是怄的吃不下飯,思索片刻,他就入宮了。
許是知道這個侄兒的固執,聖上也幹脆躲了起來,留謝甯軒吃了個閉門羹。一向喜歡他的太後倒是安撫了幾句,似是也聽聞了個中詳情,然說辭模糊,會不會釘死孟秋帆的罪行,到了也沒落定。
而就在我離京前,更有壞消息傳來。
是的,沒錯,這樁案子過後,我就離開了京城。
起因,是來自金華的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