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舊是坐在院中石凳上,依舊是孤寂清冷的身影。少了夏日炎炎之風,衣角的翻飛,在足邊落葉的映襯下,散發着頹唐的氣息。
心神輕悸。
我清晰的感知到,他正陷入在深深失望中。
“羽書,你回來了。”聽到腳步聲,謝甯軒起身朝我微笑。
擠不出的梨渦,眼中灰蒙蒙。不對勁,他不對勁。
“你怎麼了?”我沒忍住,還是問了出口。
垂下眼簾,謝甯軒幽幽歎了口氣:“孟秋帆入羽林軍效力了。”
如一瓢水砸入熱油,我被炸得差點跳起來。
“入羽林軍效力?怎麼會!你不是推測說,至少會被革職永不錄用嗎?”
謝甯軒面色不虞,悶聲道:“一語成谶。誰能想到,他回京前,竟那麼巧,真立下個軍功。”
“軍功?”
“月前,西域邊防屢遭小股騷亂,是羌族又來燒殺搶掠,恰逢我軍演習駐軍,便起了沖突。白日剛剛擊退,沒成想,對方竟膽大到夜中到我軍營帳偷襲。孟秋帆值夜,不僅第一時間發現端倪,戰鬥中斬獲數人,并帶隊追擊,直将對方首領的首級砍下,全俘殘餘戰鬥力。”
謝甯軒頓了頓,氣息不穩,“就在我呈遞卷宗的那幾天,邊疆軍報送來,駐軍将軍正欲為他請功,贊其有謀有智、英勇無敵,欲破格提拔至果毅都尉。”
話音入耳,我怔住了。謝甯軒也露出了五味雜陳的表情。
一顆軍界冉冉升起的新星,保家衛國,令人崇敬。
這大抵就是聖上也不得不妥協的原因?
“羽林軍搜查孟府後,聖上是親自提審過何慕卿的。招了孟秋帆入京,卻也隻是安排宿在羽林軍中。孟秋帆甚至沒有回趟孟府。直到今日,聖旨下,革去孟秋帆原軍階,降為普通兵士,從今起在羽林軍中奉職。”
謝甯軒說完,肩膀略塌。他有些無奈的走近兩步,低聲道:“羽書,我知道你心中難過,但,恐怕這就是結局了。”
心口很冷,我咬牙問:“作戰立功……好,褒獎是他應得的。可一碼事歸一碼事,何小姐的遭遇也是真實存在的。難道他就不該為何小姐之死付出代價嗎?”
“這案子緣由太過不堪,本就不可能公諸于衆。應褒獎的有功之人無故被貶,軍方也定會讨要說法。”
謝甯軒抿唇,聲音有些啞,“朝政,羽書,這就是朝政。對聖上而言,平衡、妥協、穩定,總比幾條人命重要。何況,何小姐已經故去,所謂的正義與否,遠不如當下的局勢安穩,來的緊要。”
滿腔不忿在這一刻被壓下,我努力抑制住語氣的顫抖:“你、你也這麼覺得嗎?”
謝甯軒擡眼看來,往日涓涓潺潺的眼眸中,此刻是晦澀的。
我想起當日他的成竹在胸,笃定地說一定會查到證據;在接到聖旨不允再查時,拂袖的不屑……
也許作為一個刑獄官,最大的悲哀便是真相遠不及權力的擺弄吧。
再問下去太殘忍了。
我挪開眼神,換個問題:“那,何慕卿呢?”
答案沒有出乎預料——“死刑。秋後問斬。”
謝甯軒深吸了口氣,又道,“聖上對何家,也并非毫無安撫。何小姐,被追封為儀潔郡主,以郡主禮重新入葬。那三家,孟老被降級,方尚書貶官外調,至于張海邦之父,更是降為七品知縣,遠派邊陲,怕是一生都不會予以重用了。”
安撫,死者已去,這虛名,又算是哪門子的安撫。
心緒複雜,我卻也深深明白,案件到了這一步,聖旨就是終結。
帷幕下,這與童話千差萬别的結局,總讓人梗在喉頭,不上不下。
三年前的舊案不能公開,那白馬書院命案帶來的震動,就隻能用何慕卿的性命了結。為了平息流言,他必須死。
而罪魁禍首的孟秋帆,終究還是全身而退。但凡将來在羽林軍中幹出些成績,估計還能升職。
“羽林軍……羽林軍宋将軍不是你的好友嗎?”我琢磨着,斜眼觑向謝甯軒,帶着陰暗的想法,“能不能、能不能暗中……”
謝甯軒自然懂得,勉強扯扯嘴角,他搖頭道:“此案緣由不宜透露給外人,哪怕是宋璃,也最好别知曉。加之孟秋帆被放在金權旗下,也并非宋璃直接管理 。”
我塌下眉毛,深感失望,但内心也很清楚,動用私刑,萬萬不可。
故事終了。可我們還是不知道孟秋帆到底出于什麼心理做出了這檔子事。而孟府為了掩人耳目,是否抹殺了更多的生命,也将成為永久的謎團了。
一時間,我和謝甯軒都沒有說話,歎息着,沉默着。
片刻後,是他勉強挑起了個話頭,一面起身朝屋裡走:“羽書,秋日夜晚風大,别坐在院中了吧。走,進屋,我還有樁好消息要告訴你。”
我懶懶聽着,心思還沒扭轉過來。同時也沒意識到,他關上了門。
獨處,又要獨處了。
“什麼好消息?”我喪喪的坐下,自顧自倒了茶。
謝甯軒拿起杯子湊近,也讨一杯。
此時他側着身子,離我很近。幽香的氣味鑽入鼻腔,我手裡的茶壺登時抖了三抖。
我下意識要遠離,謝甯軒已冷不丁冒出話來:“三殿下拒了太後賞賜。”
“什……”詫異了三秒,我反應過來,立時激動的撂下茶壺,“賞賜?你是說賞賜貴妾嗎?三殿下拒了?”
謝甯軒吟口茶,一面颔首:“嗯,其實太後第一次提起,他就沒應聲,本以為也隻是聊天時話趕話,說到此處而已。沒想到,前一陣,太後竟真的物色了三兩個,還叫他入宮去挑。”
“然後呢?”
“他當然就拒了呀。”謝甯軒攤手,露出一絲笑意,“你想什麼呢?他可不是好色之人。”
心上壓強如被釋放,我不禁笑吟吟道:“太好了!我就說嘛,三殿下明明對林霜玉那麼深情,怎麼還能同時納妾呢!”
“是,那的确是他的鐘情。而且,他之後也去了林府,親自找林夫人說了,無需準備通房丫鬟。”
“通房也不要?”我更驚喜了,都沒注意到自己站了起來,輕快的鼓着掌,“我真是沒看錯三殿下!是個好樣的!這下林霜玉該放心了!”